镶墨(182)
林策再追问:“那若以桐油代替呢?”
渡念想了想:“倒也是一样的效果。”
祁襄和林策对了个眼神,再确认道:“也就是说,只要温度得宜,银翅虫的孵化,是可以人为控制的?”
“可以是可以,却也并不能十分精确,若要用这手法杀人,实在须得万事凑巧才成,变数太多了。”
“万事凑巧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我们刚才不就碰上了?”林策偷偷瞥了瞥祁襄,却见她面无血色,不禁担忧起来,“祁襄,可是下水着了凉?”
渡念伸手替她把了把脉,道:“那冥湖之所以叫冥湖,只因湖水经年不见天日,阴寒无比,姑娘身有旧伤,最忌受凉,恐怕要吃些苦头。”
祁襄毫不在乎:“不打紧,早已习惯了,只是不知师父这里可有好酒,喝来叫我暖暖身。”
渡念摇摇头:“酒肉荤腥,老衲多年未沾了。”
祁襄有些失望,又问:“不知渡念师父为何会在此处修行呀?”
渡念不语,忽问;“如今,外头是什么年月了?”
“已是熙宁4年了。”
他眉头微蹙,似乎听不懂她的话:“熙宁……现在的皇帝,是姓赵,还是姓袁?”
听他这么说,林策也是一惊:“姓萧……敢问师父,您是何时生人?”
渡念沉吟许久:“萧……看来,真是翻天覆地了。”
大齐太祖平定天下之前,正是中原群雄并起的乱世,其中又数北方的赵梁与江南的袁宋实力最强,可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往事了。
在二人惊诧的目光下,渡念终于说:“我在俗世的名字,叫魏承思。”
祁襄林策皆是一惊,完全想不到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僧人,竟是前朝大夏的那位哀帝,而他的年岁,应当已一百五十有余。
祁襄面露敬意,正色道:“史书中,您早已死在梁衡帝手里,没想到……”
渡念淡然一笑:“其实,我与死了又有何分别?”
林策道:“所以,您从那时就逃到了此处,直到如今?”
“此处最是适合我这样的人,青灯古佛,洗掉身上的罪孽。”渡念捻着手中的佛珠,问道,“你们来时,可看到墙上那些人像?”
祁襄用力点头:“您是说那些长着凡人面孔的佛像?”
“那些本就是活人的面孔……不对,确切地说,被刻在墙上时,他们都已是死人了。”
林策问:“那些是什么人?”
渡念目光望向远方,道:“千年之前,天下大乱,比之大夏末世有过之而无不及,各国国主笃信佛教,历时百年,建成这千佛石窟。云游至此的高僧空胜亲眼目睹无数百姓或因战乱、或因苛政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喟叹皇权无道,悲悯众生疾苦,便于此窟地下凿刻千尊人面佛像,那一张张脸,就是他一路上见到的穷苦百姓。”
祁襄大受震撼:“竟有这样的典故!”
渡念面色凝重:“初到此处之时,我已无生的意念,但在此处找到空胜大师的手稿,才知自己罪孽深重,或许上天令我苟活到今日,是因为我当年所造之孽,还未赎清的缘故吧。”
祁襄和林策相顾无言,一时间,只有炉中的火焰,偶然迸发出噼啪的声响。
不知坐了多久,渡念倏然起身,收起手中的佛珠对二人说:“好了,老衲先行安置,你们年轻人自便吧,那里两间石室,留给你们歇息用。”
渡念走后,林策为祁襄倒上热茶,言语关切:“还是觉得冷吗?”
“不冷,只是旧伤有些疼。”
“旧伤……很多?怎么来的?”
她无比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道:“老怀王殿下命人打的。”
林策震惊,
一时说不出话来。祁襄笑了笑,语气云淡风轻:“伤筋动骨罢了,都是皮外伤。”
半天,他才又找到话:“是因为……你与殿下的关系?”
“不是,老殿下还不至于非要除掉一个暖床的奴婢,只不过是杀鸡儆猴罢了。”
听见“暖床的奴婢”这几个字,林策脸上僵了一下,语气也生硬起来:“从前的事就别想了吧,如今,你不是任何人的奴婢。”
祁襄咯咯一笑:“不是你先问的旧伤的事?”
林策被怼得哑口无言,涨红了脸。
“那个……先前你不是说……没想到我是真的避谶,还以为我怎样云云的……你以为我如何了?”
“哦……那个啊……我是想说,还以为你一直不娶亲,是因为你对男女之事没兴趣呢。”
“我是没兴趣……”他脱口而出,却又立刻支支吾吾起来,“我从前……是没兴趣……只觉得,男儿志在四方,不应拘泥于……小情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