镶墨(191)
望着林策坚定的目光,熙宁帝缄默良久,却反问道:“林卿为何要说,这是不该问之事?”
“那臣便直说了,这批粮食,
与陛下所造宝船,可有关联?”
“呵……”皇帝发出一声轻笑,“林卿的案子,办得越发好了。”
林策再次俯首:“请皇上明示!”
“王继通说了,他手下之人见他日日为了筹措建造宝船之费忧心,便一时错了心思,铸成大错,那批粮食,确实被他的人在碣岛换了金子去。”
熙宁帝说这话时面无波澜,林策却听得心惊胆寒:“在碣岛换了金子?边陲之地,与谁换的?……莫非是……倭寇!”
熙宁帝话音冷冽:“故而,将此人凌迟,都算便宜了他。”
林策高呼:“皇上!您真信此事仅是王继通手下之人瞒着他做的么!还是说……因换来的钱财用于宝船之工程,您便……有意袒护?”
皇帝低头望着他,良久道:“表兄,你我除了是君臣,更是至亲,别人不懂朕,你总该明白。朕自幼便被先帝寄予厚望,父皇专权多疑,朕向来谨小慎微,从未行差踏错。”
“便是坐上了这九五至尊的位子,亦被杨致先等人处处掣肘,朕不过是想为长生之愿建一座宝船,遣人往海中去寻那瑶池仙山,谁知这些自诩清流的酸腐文人硬是要与朕作对,户部工部,经费一事不是克扣便是拖延,朕才不得不找其他人去想法子。”
熙宁帝说得情真意切,面上悲戚之色叫人动容,然而,他即刻话锋一转,仿佛方才那番话只是装饰精美的刀鞘,而这会儿,冷锋出鞘,话如利刃闪着凛凛寒光。
“林侍郎,妇人杀夫之案,朕本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允了轻判,朕成全你的心意,那如今,是否也该轮到你——成全朕的心意了?”
他突然提到这桩案子,着实出乎林策意料之外,然而此时提起,却又仿佛再合适不过。
林策苦笑,第三次叩首:“皇上体恤臣之不易,臣自然也当为皇上分忧。”
熙宁帝也笑了,方才话中的锋芒消失无踪:“表兄快快平身,你我是骨肉至亲,不必如此拘着礼。”
林策起身,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没站稳。
“那么,延州这个案子,林大人便按规矩办吧,该死的人一个也别姑息,但无关紧要之人,也断不可强行累及。”
林策将手拱在胸前,极力稳住自己的身姿:“臣明白,请陛下放心。”
“嗯,林卿办事,朕一向放心。”
林策走出无极殿,脚下仿佛踩在棉花之上飘飘然不吃力,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为如此肮脏之事做了帮凶,他未如皇帝所说去看望太后,而是一路出了宫门,逃离了这片充满算计之地。
第96章 【玖拾陆】苗鬼师萧允墨嫌恶地白了他……
祁襄到刑部来找林策问龚茂案的结果,却得知林大人这日早早便归了家,还是吴奉言知道内情,将她拉到角落,小声道:“姑娘有所不知,大人从宫中回来就精神萎靡,而且,他根本没回家,是一个人喝闷酒去了!”
“他?喝闷酒?”祁襄大为意外,“是那个案子……不顺利么?”
“不清楚,大人只说将新送来的人犯细细审问,其他没多说什么了。”
“抓了谁?”
“还有谁,不就王布政使身边那个属官么,宫里的侍卫亲自押来的。”
“没抓王继通么?”
吴奉言摇摇头,祁襄轻叹一声:“哎,看来此案确实办得不顺利。”
她将折扇收起,钟馗扇发出利落的一响:“你家大人在何处喝酒?”
蜀香泽酒楼就在皇城根脚下,此间的东坡肘子最为闻名,祁襄径直上了二楼,大厅中只坐了寥寥几桌,她一眼瞧见了远远坐在窗边的林策。
她走过去,从他手里夺走酒壶:“大人只喝酒,不动菜,一会儿就该醉倒了。”
林策抬起头,眼神已然有些迷离:“是你啊?……来找我做什么?”
她在他身旁落座,替自己斟了一杯酒,边饮边道:“听吴大人说您在宫里碰了壁,特来看看。”
“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倒霉?”他有些不耐烦,话一出口又即刻后了悔,语气软下来,甚至还带着三分委屈,“抱歉,我不是有意冲你撒气。”
祁襄爽朗一笑,举起酒杯与他的碰了碰:“何必抱歉,有气就该撒出来才是。”
俊朗的脸上愁云惨淡:“王继通将那批粮倒卖给倭寇,换来的钱用作建造宝船,陛下自然不会降罪于他。”
“竟有这样的缘故!简直岂有此理!”
“我若执意追查到底,便是公然与圣上作对,杨首辅等人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大做文章,朝堂站队,亦非我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