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下九流谁嫌弃谁呀(127)
刘靖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那首《渔光曲》讲得好,“鱼儿难捕租税重,捕鱼人儿世世穷,爷爷留下的破渔船,小心再靠它过一冬。”孪生姐弟继承了父辈的命运,悲惨得太过顺理成章,他都有点同情不起来;播完了,完整地回顾了一下故事情节,才迟钝地开始同情。
“这部电影就叫《渔光曲》,今年六七月会上线的,我提前拿到了录像带。”钟擎说,“如何?”
刘洪生喟叹一声,“好得很呀。过去电影没有声音,现在有了声音,说不准未来还能有颜色。这样讲故事的方式生活化多了,能让观众更投入、共情,我都要担心将来没人看戏了。”
钟擎笑道:“不见得。太生活化,戏剧性、表现力便不足了。我让你进来,原是想谈另外一件事情。声音能记录在胶卷上也是近几年的进步,我订了许多,想着该用它们记录些戏曲才是。曾经在北京看了一场梅兰芳先生的《宇宙锋》,可惜没记录下来,每次只能在梦中回味。现在胶卷到了,可惜席芳心又死了,再没法录一场《白蛇传》。”
刘洪生一声不吭。
“罢了,我还是想录录你的小青。找那个叫王苏的女娃演白蛇吧,虽然和你是不太配的。”钟擎又惋惜道,“唉,芳心死的真不是时候,但凡晚个一两年......”
刘靖真庆幸是自己,而不是他们师兄弟姐妹五个中的任意其他人在这里。他自如地微笑着,从头到尾都像刘洪生提来的酒一样不动也不发出声音;刘洪生也自如地微笑着,继续和钟擎谈论他还想录什么剧目,甚至开始商量时间。直到女仆走进来,提醒钟擎他晚上还约了客人,这场偶发的拜访该结束了。
钟擎还意犹未尽地,一边站起来将人往门口推,一边道:“等我过几天亲自去找你一趟,你写份单子给我,胶卷不知道够不够——”
“希庐兄,”刘洪生在距离门口三步处停住脚步,“我有个孩子叫席玉麟,去年九月二号失踪了,至今没有任何音讯;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个姑娘,时间大差不差——”
“我知道那个席玉麟。学得很扎实,欠感觉,像私塾里把书背得滚瓜烂熟的呆子,没意思。”
“他失踪了!政府不给我们任何解释。你是孙将军的朋友——”
“啧。”钟擎冷下脸来,“我不爱和孙将军多打交道。托人办事要天大的情面,这且不说,又不是什么大冤案,一个戏子失踪了——搞不好是自己离家出走、私奔、跳河什么的,我跟将军提这个?又不是我很感兴趣的人。”
“是、是,我也觉得不该叨扰将军,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消息来源呢?我们实在是求告无门,如果能跟警察多提一句都是管用的。”
“彩蝶,送客。”
余光瞟到刘洪生提起长衫的前袍,刘靖便立马跨出门槛,头也不回的,接着就听到膝盖触地的声音。
爷爷留下的破渔船,小心再靠它过一冬。
“我年纪不轻了,早唱不出当年的效果;不与师兄搭戏,更发挥不好。那天夜里演小青的女娃没入你的眼吧?她是替补,原是玉麟在这个位置上,由我教出来的。他唱旦角唱得很好,比我......强多了。”
钟擎突然伸出拐杖拦下女仆,“真是出乎意料。除了席芳心,没听你承认有第二个人比自己强过。”
“总有新人胜旧人嘛。”
下午五点,刘靖慢慢踱回漱金门口。临街的林记药铺已经转让出去了,倒闭的半数烟馆又重新开张,走了的,以另一种方式回来。头顶这片无情天总归是没换过。守门的孩子抽抽噎噎的,估计是被王苏罚了;他走到凉亭边,见到了她。穆尚文也在边上,赶走几个学生后,催着他快讲。
“师叔带我去找了那个钟擎,妈的,架子摆得忒大!而且直到最后也没给个准信,态度模棱两可......”
“我其实觉得,”穆尚文摸了摸鼻子,“大师兄这回出远门,说不定就是得了席师兄的什么消息。”
“不可能。”
此言一出,两人都望向王苏。她冷硬地说:“他就在巴青,就在哥老会手里,说不准就在融顺茶馆底下。”
“虽说袍哥是爱干流氓事,但流氓多着呢......”
“反正别期待秉诚能带他回来。我们等一周,这个钟擎若什么表示都没有,就再去找师叔——”
“我的大师姐啊,”刘靖苦笑道,“师叔又能怎么样啊?”
“不说这个了。”王苏站起来,拍拍他的脑袋,“吃晚饭没有?给你留了半碗菜,我去热一下。”
而后几天,就像他们所预料的一样——什么都没发生。刘洪生托马裕送了五十块钱来,且捎口信让他们别急,他正发动巴青周边的朋友去寻找;刘靖把五十块钱全款退了回去。也许钟擎根本就没有帮忙。情急之下,穆尚文提出了个非常荒唐、但似乎又有几分可行性的办法:找道士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