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下九流谁嫌弃谁呀(15)
想起没写成的信,霍眉把溜到嘴边的叫骂又给憋回去了,老老实实跑到练功房拿起暖瓶,却发现水已经换成新烧开的、灌满了。
开水房里练功房并不远,席玉麟根本懒得来找她,发现暖瓶中还是昨夜的水便顺手换上了。找上她是因为实在找不到翎子。霍眉瞥了一眼场地中央反复排演一段动作的身影,意识到席玉麟真是恶心自己恶心到能不见就不见。
心中厌烦更甚。她来巴青城后交往的都是和自己同一阶层的人,大家都懂得把脊骨打碎,像虫一样往潮湿阴暗的石缝里拱,尽量不招来凌空一脚;还从未见过哪个穷人攥着一文不钱的自尊不放手。
真把自己当个人啊,席玉麟。
陆陆续续来了客人,她缩到后台去,免得被看见。几个演员正坐在镜子前化妆,先往脸上涂一层白色油彩,然后用细毛笔蘸彩色颜料细细描摹眼型、眉毛、嘴唇,其后包头。碎发得用发网束住,再拿两根黑带将额头勒紧、将眉梢眼角吊起来,就可以贴发片了。
那发片看上去湿漉漉油腻腻的,王苏先往脸颊、额头涂了点蜂蜜,再绕着弯弯贴发片,发片便黏得更严实了些。霍眉有些好奇,过去用手指摸了摸,“这上面涂了什么?”
“刨花水。”王苏想了想,很委婉地告诉她,“以前是后台人员刮片子的。”
“我不知道,你现在说了,以后我就知道了。什么叫刮片子?”
王苏便给她演示:将刨花水涂在发片上,拿梳子反复梳,让刨花水完全渗进去。
发片贴完后,须得再勒一层头,垫发包、戴假发套,最后勒层水纱保证这重重叠叠的玩意儿牢固难掉。演员们又从脚下的木箱中取出各种头饰,也就是硬头面,丁零当啷地往头上插,不知道这些工序过后一个脑袋要变成几个重。
“今日你扮什么?”她又问。
王苏笑道:“潘金莲。”
第8章 潘金莲戏台上的布景也由后台负责……
戏台上的布景也由后台负责,霍眉暂且还不知道每个剧目所对应的布景,跟在席秉诚后面学习。戏台中央放张象征灵堂的、有白色帷幔的桌子,摆上武大郎牌位和两只香烛,一左一右还需两张白椅子。
“等会玉麟把人头往幕后一扔,你赶紧捡回来,知道了么?”
她点头,回望一眼席玉麟,发现他正在往青黑的褶子里塞了两个......垫肩。
席玉麟本就不算高,身材也清瘦,那日穿一身花青色裙装、细腰一勒,任谁看了都觉得扮女人正确得很。现在扮这武松就实在差点意思了,就算穿了武生的厚底鞋、肩上腰周都塞上好几个布包,也难生武松的魁梧威猛之感。
小婆娘。她在心中点评道。
后台的学徒们抱着胡琴、锣鼓、梆子也就位了,十二点开锣。霍眉撑着脑袋和学徒们坐在一起,听到王苏圆润高亢的唱腔撞透幕布、字字清楚地滚到他们耳朵里,纵使她不爱听戏,也要承认王苏无疑是有唱腔功夫的。
潘金莲一边走台步,一边唱独白,交代清楚前情提要。席玉麟就站在他们前面听着,听到轮到自己了,那副无动于衷的表情便立马切换成怒目圆睁,一手提刀一手提头,踢开幕布走出去。
霍眉凑到幕布的孔隙边看,是一段两人的短打戏:武松拽住潘金莲的水袖,连连挥刀;潘金莲绕着他躲闪,耍水袖的轨迹正好和他耍刀花的轨迹形成一个圆。打了许久,武松把西门庆的头一扔,突然喝道:“第一刀!”
声音太大,刺地霍眉一哆嗦,捡起假头往后退了点。
武松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落地后顺势又转一圈,做出劈砍姿态;潘金莲连退数步,咚的一声扑倒在地,相连的木质地板都震了震。
“第一刀替你父母砍,生你不孝又不贤!”
武松绕了一圈台步,抛高刀又接住,朝右边行了个抱拳礼,潘金莲爬起来,往左边一甩水袖,高声道:“奴自由父母亡伶仃苦难,卖身换取殡葬钱。说什么女训与规范,潘金莲我只有——苦泪涟涟!”
两人绕圈兜着走,潘金莲拿袖子抵着胸口,唱到“涟涟”二字时头、肩俱颤,珠翠相碰,簌簌作响。
“第二刀!第二刀替我兄长砍,杀你恶妇丧心肝。”
武松直直冲过去,潘金莲仰颈向后抛水袖,再向前跪地,用膝盖旋转一圈,扭身望着武松。
“第二刀应向灵牌砍!”挽袖伸出一只纤手,怒指灵牌,“他人善,性情软,不像男!”
“如此说来,这一刀二刀都不公?好,这第三刀,第三刀杀你自作贱!”
武松一手抓住水袖绕了潘金莲一圈,一手持刀抵在她颈边。潘金莲跪地,仍望着他,“第三刀杀我无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