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下九流谁嫌弃谁呀(2)
“等等!”潘小曼拦住她,“你不能一个人独吞吧?多少分我些。”
“旧军阀发的银元票,再不兑,新军阀就不认了。”
“那我也去。”
霍眉不耐烦了,“我一个人去更方便。市中心危险,你上赶着被抓?”言罢推开她出门。
路边坐着零星几个百姓,表情木讷,叼着烟斗;行人一小撮一小撮靠着路边走,长衫宽帽,行色匆匆。天上仍飘着雨丝,市中心大部分商户都紧闭门窗,连警察也不见了。
钱庄还没开门,明早开门的时候肯定就不认银元票了。她直走到窄巷尽头一家茶馆门口,红漆匾上“融顺茶馆”四个金字老旧的发黑——霍眉不认字,但她知道写着这个。等到天蒙蒙亮,伙计从里面开了门,见有人候在外头立刻警惕起来。
霍眉忙道:“我有事求见裘三爷。”
“昨日炮响了一夜,三爷刚歇下。若真要等,就先喝一壶茶吧。”
她连连道谢,找了个凳子坐下。伙计拿块抹布擦完桌子,又大声重复道:“你若真要等,就先喝一壶茶吧。”
你个龟儿。
只得拿出一百铜元,“最普通的绿茶就好,谢谢。”
裘三爷这觉睡的没完没了。霍眉强撑困意,喝光茶水后,将茶叶细细嚼碎吞下去,苦涩却让腹中的饥饿感更甚。因为昨日范章骅入城的缘故,茶馆内一直没有客人,伙计做完清洁后就趴在柜台上望着她发呆。
他听说过霍眉。霍眉嘛,怡乐院那个霍眉,名字听着就妖里妖气的,大概有副狐狸精长相。如今见了却发现和“狐狸精”搭不上边儿,看到霍眉第一眼,你都注意不到她的具体长相,你只会觉得她很女人。不管是光滑莹白的皮肤、细细的嗓音还是身材,都钝感而柔软。
现在霍眉趴在桌子上,坐的板凳与上半身却不是垂直的,导致腰肢扭着;两条胳膊挡住半张脸,眼睛快要合上了。比起云彩这样轻盈、缥缈的东西,伙计觉得她像面团,刚发好的,凑近闻还能闻到酒香。
他痴痴地盯着她,直到裘三爷下楼了都没发现。霍眉根本没睡着,却仿佛刚惊醒般,摇晃了一下才站起来,“三爷!”
裘三爷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人,等他坐下了仍立侍左右。裘三爷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蒙顶黄芽,也不看她,反而看向身后的两人,“你们有谁叫了条子吗?大清早的。”
两人加一个伙计均吃吃笑了出声。霍眉有些无措,赔笑了一下,“不是不得已,也不敢大清早的来打扰三爷。我本有一件麻烦事,想来想去都不知道有谁能办到,还是有个妹妹提醒说‘裘三爷大概有这个本事’——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这才鼓起勇气,来贵馆喝这一壶茶。”
裘三爷又回头,“听听,我的名声都传到怡乐院去了。”
“巴青城人人都称赞三爷大义公道。别人说还不算,倘若连我们这样的人都信服,那才是真公道呢。”
她似乎丝毫未意识到裘三爷语气中的轻蔑,言辞恳切,走到跟前微微抬眼望着他;被雨淋湿的头发将干未干、稍显杂乱,有两绺贴在鬓边,衬得乌发更黑、雪面更白,脸型都更尖了几分。
“花言巧语。”裘三爷哼了一声,“你来做什么?”
霍眉赶紧将银元票掏出来,双手捧递。
四川军阀混战已久,一个个像唱戏般你方唱罢我登场,经常有旧军阀发的证券、新军阀不认,旧军阀征过的税、新军阀再征一道这类事情,甚至还自己铸币,真变成土皇帝了。
她如此急切地要兑券,是因为这张银元票面值巨大——五十银元。裘三爷盯着签名,眼也不抬,“范章骅亲自发的?你怎能拿到这种东西?”
“付了我前两个月的工钱。”
其实不止含有她的,还有潘小曼等一众姐妹的份儿,虽说在她面前
占小头就是了。这银元票是付给田妈的,按照规矩,田妈又要和她们七三分,再扣去前两个月交过的税,真正到她手上的连十块都不到。
眼下她只是含糊其辞,说成是自己的。
“他很喜欢你?”
“不敢,只是我的每个周五都会预留给范副官,他一周内至少会来这一次。”
裘三爷不想看那双泪光盈盈的眼睛,拄杖起身,慢慢走了两圈。“今日有三人在场作证,你将银元票先交给我,不管行不行,都必有个答复。”
后面头也磕了,千恩万谢也表示了,霍眉脸上的表情在走出融顺的顷刻间消失干净。商铺还是都没开门,有个卖馍馍的拖着板车畏头畏脑地缩在街角,看她是个女人才没有跳起来就跑。
路上她啃掉了两个馍馍,还有三个装在报纸里,潘小曼若要,就讨价还价一下再给;潘小曼若没主动要,那就算了。推开门后她意识到不用了,潘小曼自己跑了,带走了所有首饰,好歹还给她留下了一块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