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下九流谁嫌弃谁呀(257)
对方面色不善地瞪着他,他又说:“这是弹舌弹出来的!哪能一个‘呀’一个‘呀’地读......来,先弹舌。”
席玉麟不得再次感慨学戏还是要童子功,就算一辈子没唱过花脸,分行当之前他也所有行当的东西都学了。当下耐心地教这人发“derrrrrrrr”的弹舌音,教了一个小时没教会,只能暂且放过,教下一个。
原计划下午练完唱念后看他们做身段组合,然后再来毯子功、把子功。结果他们根本没有身段组合,身段就是靠排剧目,演着演着就出来了。席玉麟觉得不太行,按行当分了组,先教青衣、花旦、老旦的身段组合,然后是小生、武生、花脸,到了武丑这里,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有人就叫道:“想不起来了?你不是很厉害吗?”
席玉麟也不理他,叫他们把刚才教过的再来三遍,结果教多了,大家记不住。只好反反复复地教,一个下午又过去了。
吃饭的时候他想,什么毯子功、把子功,先不消得提。倒立连三分钟都立不住,那还练什么毯子功?别把脖子摔断了。还是直接抠剧目吧。这戏班子平日里也没什么功可练,专练剧目去了,剧目也选得不难,相对来说看得过去。
其他人先溜去完了,只剩两人在他这里唱胡琴《武家坡》。席彩云站在不远不近的一棵树下,静静地听着他说话。
“青衣还不错,你就只抢了两个拍,我等下说你的问题。那个须生,你过来,”席玉麟从小木凳上站起身,唱了一句“这锭银有三两三,你拿回去把家安”,同时就往前走了两步,剑指指着那须生,又回头对着空气中的观众抖了两下手,“你的眼神要连贯,看过去——看过来,连成线,不是单点闪的。你也是赶着唱,就记着唱去了,眼睛乱动......”
他让这两人一遍又一遍地来,每遍都能挑出新错。第七次时,两人对视一眼,理也没理他就直接走了。
席玉麟一下呆在原地,想想休息时间也快到了,算了吧。这院子里的所有人让他给得罪了个遍,他心里明白,但也轻松,认为自己对得起石班主,也对得起他们。这些人不是他的同门兄弟,他对搞好关系一点兴趣都没有,只盼着一个月后把成果拿给石班主看。
可到了第二天,伶人们就开始造反了,他说跑步,没人理会,伸懒腰的伸懒腰,吐痰的吐痰。席玉麟连着深吸两口气,伸手折了一条垂进院里的长枝条来。
“席师兄,”席彩云靠过来低声说,“算了,这里不比你的漱金。”
席玉麟也觉得不妥,就算学戏的挨打是常事,那也该挨师父的打,轮不上他这个寄人篱下的。他心里觉得挺难受,院子很小,也没处可去,只好避到石班主的厢房和茅厕之间的阴影里去。饶是这里,都能听院中央说话的声音,因为看他服了软,气焰也涨的更高了,笑骂道:“吃别人家的,还管别人家事呢!狗都不带这样拿耗子。”
下午时,他还是重新走到院子里,尚未开口,脸就涨的微微发红。“把昨天教过的身段组合再来三遍行不行?累的,我们就先不做了。”
一个男孩抓了坨泥巴朝他扔来,“滚!”
席玉麟的脾气也上来了,觉得自己真犯不着热脸贴冷屁股,干脆回了宿舍,蒙头躺下了。
腰不好,就意味着一天不能躺太久,既然晚上躺过了,现在多躺一会儿就像针扎一样疼。又站起来,把左手背到后面去照着腰狠命锤了几下,思考自己究竟能到哪里去。总不能跑去石班主房间里面吧?
只好溜溜达达又到院子边上,坐在台阶上,伶人们的笑声直往耳里钻,显得他更形单影只。
门口忽然喇叭声大作。他跳起来,躲在树后;那大眼睛尖下巴的男孩倒是欢呼一声——比他在院子里的任何时候都要开心,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爬上那辆敞篷车。没一会儿,又来了两辆车,接走两个女孩。
席玉麟想起来了,今天是周五,不管是白领、旧式老爷还是高级军官,明天都不用起早床。
这个没有戏台、也因为伶人水平太差所以无人问津的小院子,迎来了它一周里最风光的时刻。整个晚上都有人前来,接走一个个含羞带怯、面泛桃花、忽然由蛮横变谦卑的孩子;没被接走的,就在院门附近踢踢踏踏,假装用手帕揩脸,假装对墙缝的花草很感兴趣。等车一走,又齐齐引颈望着,被骂嗓子差时都没表现出的难过,这时真情实感地就流淌出来了。
席玉麟站起身,进了石班主的门。
石班主这回没抽烟,也在透过窗户的缝隙向外看,表情静静的,几秒后,还是尽力对他挤出一个微笑,“玉麟,我说吧,他们不听话、不服管教,你就不要管了。我是个没出息的,我没法教好,也不会把戏班子办大办强,这些孩子跟着我实在受了委屈。趁他们还年轻,你就让他们多玩玩、多赚点吧,有的是苦头等着前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