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下九流谁嫌弃谁呀(272)
从申屠真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席玉麟半埋在床单里的脸,用力一皱,恨不能把滔天的屈辱挤出去。如此可怜,如此委屈,让她想起幼时养的小宠物,那会儿她就爱打它们,让它们惊慌地乱窜,再抱起来呵护、抚摸。一个小女孩对权力的预演。后来父亲就不给她买宠物了,直接给钱,让她爱买什么买什么。
于是通过跋扈得到了权力。她根本就不喜欢动物,所以舍得朝它们早施恩、晚施威。
此刻的申屠真只是说:“他是病了。”
又抬起头,又对翠芝斥道:“滚出去,把门带上!”
这次做得她稍微有点没滋味,挥手让人把他收拾干净,自己则冲了杯咖啡。等他出来后,她问:“小青,你主动来,是想要什么?”
他轻声说:“他们通缉我,你......你能不能保我?”
“能。”申屠真没有迟疑,“我在这里,谁也不能抓你走。”
席玉麟叹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床上,倒了下去。
席玉麟没精神跟她闹,自然是因为生病了,她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只觉得他成日那么愣愣地盯着天花板怪可怜。于是给他打了吗啡,骗他说是营养针——就算他染上吗啡了,又不是供不起。而且效果很好,打过后,他就从床上下来了,在院子里溜溜达达。手上是松开了,脚上却拖着铁镣铐,一步一步,在众警卫的目光中蹭着走。
好在没打几天,瞿医生也被接过来了,席玉麟的健康事务从此归他管。他逐日减少吗啡注射量,直至完全戒掉。席玉麟只以为自己又发了一场烧。
他每天专心致志地饰演一个柔弱而愚蠢的小男孩,只是一会儿还有心思演,一会儿满脑子想死,坐在申屠真身边,却一点反应都不给。这就又不可遏制地想到霍眉了。论演,他比她还专业、学术一点,但表演已经成为霍眉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他现在有多心累,就有多佩服霍眉。
不知道申屠真是更喜欢他了,还是对他失去了兴趣,几天后,她带回一个男孩,从此只折腾他,不折腾席玉麟。
这男孩小名唤作元宝,才十七岁,刚进门,所有人都愣了一愣:跟席玉麟乍看上去有七八分相像。但细看五官,又不是那么像,像是根据席玉麟这么精细的一个人,拓了个粗糙的磨具,浇筑出的人也就在细枝末节处更显得粗糙些。
席玉麟住东厢房,他就只住东耳室,放张床后几乎就不剩什么空间了。每日申屠真就去折腾他,席玉麟在自己屋内发呆,都能听到他又是哭又是惨叫的;晚上大家一起吃饭,他脖子后还有指甲印、眼皮还肿着,又挤出一副可怜的笑相,屁股也不敢挨凳子,慌里慌张地为申屠真挑鱼刺。
申屠真一点也不体谅他,却问:“小青没有胃口?”
席玉麟点点头,她就说:“晚上让厨房给你做莲子羹,甜的,消暑。”
大家都有这么个共识:元宝是妾,用来泄欲;李青是正室,用来疼爱。元宝在自己心里也默默地认了。而席玉麟每天忙着想死,没太注意院子中的暗流。
某日他站在树荫下啃黄瓜,元宝也在另一片树荫下乘凉,盯着盯着,就挪步子过来了,清了清嗓子问:“好吃吗?”
“就是黄瓜味儿。”
“那应该挺好吃。”
席玉麟想了想,把自己啃过的地方用袖子蹭了蹭,递给他了。元宝两眼放光,咔滋咔滋啃得不亦乐乎,他便纳闷道:“彭太太不吝啬钱,难道没给你吃的?”
“不吝啬和精心还是两码事。”元宝做了个鬼脸,“你每天有水果,有点心,有坚果、有下午茶,有夜宵......我就只有三顿饭呢。我要向你学习。”
席玉麟心想你向我学什么?怎么让女人宠爱吗?小小年纪,一点志气也没有。关键是那张脸还长得特别像自己,他怎么盯怎么膈应,“你是哪里人?”
“霈县人。”
霈县是钩河上游的一个小县城,他想了想,慢慢地说:“我是被装在木盆子里,从钩河上游漂到巴青的。巴青你知道吗?”
两双眼睛互相瞪视着,席玉麟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你家里有几口人?干什么的?”
“家里靠打渔为生。我是老大,下面有三个妹妹,妈肚子里还有一个,她还想再要一个男娃娃......”元宝说着就顿住了,如果家里想要男娃娃,又不至于穷得活不下去,不会把健全的男婴遗弃在盆子里。席玉麟显然也意识到了,原来身子向他这边倾斜,现在又靠了回去。
他心里略有些失落,想着要是不说这句话,我在青哥面前会不会好过些呢?
出乎他所料,并没有发生他想象中的、正室欺压小妾的戏份,这位青哥大多数时间死气沉沉,偶尔走到院中,看见他,就招呼他进屋吃点心。元宝十三岁离家,进了象姑堂子,从来只有挨打的份儿,男的打他,女的也打他,从来没人对他毫无理由地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