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下九流谁嫌弃谁呀(274)
不能完全好,兴许到了五六十岁,还是会瘫。席玉麟出神地想着,倘若自己真能有幸离开申屠真、娶妻生子,那妻子会不会抛弃我?孩子有自己的家庭了,不能天天照顾我吧?算了,一瘫就立刻去死。
由于对生的兴趣不大,他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接受良好,只是觉得对不起瞿医生。瞿医生为他跑到乡下,洗漱也不习惯,没床垫也睡不着,活受了几个月的罪。
盘算几日,席玉麟去问申屠真能不能给他针线。
申屠真当然希望他找事情做,但对于针线这东西还是顾忌,怕他吞针自尽。只在反复保证在警卫的监督下使用后,才勉强同意。
于是元宝又来看他做针线活,这孩子闹腾,不能安安静静地看,要一边说话、一边动来动去,戳他一下,或者捻他衣服上脱的线玩。席玉麟真想教教他,又觉得自己会的东西拿不出手——女红,元宝不笑话他都算不错了。有了上一次好为人师的经验,他变得很谨慎。
可十七岁正是大好光阴,有手有脚,又是男孩。他看不过去:这孩子每日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无聊地满院子招猫逗狗,等到申屠真下午来临幸一趟,鬼哭狼嚎,半天下不了床。下了床,就战战兢兢地围着申屠真转了。申屠真也没让他待在自己身边,他一定要凑上去,捶捶腿,聊聊天,奴颜婢膝、俯首帖耳。
席玉麟也不多嘴,每天就是绣他的帕子。绣好了,踟蹰到瞿医生房门口,解释说:“想感谢你,但是我也没别的东西......你也不缺钱。记得你有个女儿,就想着送一张帕子给她。”
那帕子是棉的,上面绣有芙蓉鲤鱼图案。芙蓉用了晕针的手法,从花心到花瓣粉白渐变,娇妍立体;鲤鱼有一尾红的、两尾灰的,因着蚕丝的质地,呈现细腻温润、明亮流转的光泽。
不是普通的绣花,是正儿八经的蚕丝蜀绣。
妻女的生活早已相当西化,用卫生纸,不用帕子。但瞿医生还是郑重其事地收了下来,不光为这份心意,还可以送给情人——独身一人在国内,免不了找女人嘛。
“小李啊,你怎么会这个?”
席玉麟也不避讳身世,“我师叔教我的。他
妈妈原来是专业的绣娘。”
有手艺的绣娘工资不低,养一个孩子还是养得起。然而孩子是未婚时怀上的,一听说怀上了,男方跑了个没影没踪。刘洪生的母亲独自抚养他到十岁,最终受不了邻里的碎嘴,跳井自杀了。
这段故事是刘洪生亲口说的,当年他非要问,师叔就真得讲。他问那师父呢?师叔就笑眯眯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那是他的事,你去问他呀!敢不敢去问他?”
席玉麟把头摇得像泼浪鼓。
如今忆来,历历在目。
晚上申屠真听闻此事,很不悦,她原以为是给她绣的。然而席玉麟能集中注意力的时间非常有限,绣完一条帕子,连着三天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再不能绣第二条的架势。
申屠真却不体谅他,“我的生日快到了。绣不好第二条,就把你扒光,扔在重庆警察厅门口。”
席玉麟只好爬起来给她绣,一个小小的老虎头就花了一个月。因为太复杂,绣完脑袋后,想死的心情达到巅峰,手也抖,无论如何都绣不下去了。
虽然手帕只有左下角一个虎头稍显突兀,但虎头的完成度很高,也远比莲花鲤鱼要复杂,申屠真已经满意了。
“为什么给他女儿绣莲花鲤鱼?”
“因为是最经典的图案,不费脑子。”
“那为什么给我绣老虎?”
“大王威武。”他有气无力地说。
申屠真举着手帕在灯火下看,又叠了几叠,收进大衣口袋,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我毕业于北大法学院。”
“但因为家族生意太大,兄长们又都在明面上做官,需要我暗地里辅助。劳心劳力的事不少,我既无职位、又无荣誉。”她淡淡道,“为了家族,还嫁给了老彭。当然,我和他各玩各的,倒也没受委屈;兄长们也都联姻,他们宠爱我,付出的比我多得多,是在用性命为这个家保驾护航......没什么好抱怨的。”
席玉麟也觉得她没什么好抱怨的,过得这么舒服了,还要抱怨,那他怎么活?因此懒得答话。
等到她生日的前一天,又穿了双新皮鞋进来,罕见地露了笑意,说是上海最流行的牌子,叫什么宁吧。嘉礼为了买给她,特意遣人跑了一趟上海。
那鞋是秋季新款,鞋面结合刺绣工艺做了镂空雕花,露出白纱底衬。席玉麟说嗯嗯真好看。她只是想炫耀侄子的心意,也不在意席玉麟到底觉不觉得好看,没计较他的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