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下九流谁嫌弃谁呀(280)
“什么叫——”
她将一个硬纸壳做的小本在他面前晃了晃:由重庆政府盖章认可的户口簿。上面记载着席玉麟的名字,籍贯重庆,名下有一套房。
又从皮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通缉令,盖在元宝脸上,挡住了他死不瞑目的脸。她指着元宝说:“这个才是李青,曾协助李逆逃脱,后杀害申屠嘉礼、伤申屠真,在搏斗过程中被击毙。此案结了。”
席玉麟努力冷静下来、试图理解这一切,然而理解不了,只是瞪着她。
“那晚鸿门宴,我知道你要做什么。那次帮你,这次依然会帮你,放心好了。我无意勾结你的朋友,但也不想害他们,全面抗日了,没必要。”
申屠真摩挲着户口簿粗糙的封面,叹了口气,闭上眼。
“至于说嘉礼……野心太大。上级怀疑我,他就自告奋勇地要监视我,等着把我推倒,换一份功绩。你知道的,我最爱自由,成天乱玩,不喜欢叫人盯着,何况我也经不起查。”
他干涸的喉咙总算发出了一句话:“……你借我的手杀他?”
她点了点头。
席玉麟忽然觉得特别无力,既没有力气挣扎,也没有力气说话了。到头来,他真的是一条狗,被她支使得狂吠乱叫、团团打转。
而申屠嘉礼自然就是那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了,只是因为监视、告密,尚未来得及实施任何行动,就被干净做掉。
多年姑侄母子,尽了就尽了。申屠真对人从来冷血。
还好小青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家伙,她一颗几乎消磨殆尽、无处着落的真心,能放在他那里歇一歇。
“回重庆吧,好好生活,我再不找你了。”她拍了拍裤腿,觉得时间差不多了,站起身,“如果有人抓你参军,报我的名字,不会为难你。这是我们的国家,不是你们的国家,为她死,不值当。”
她走到地窖的门口,再回头看了他最后一眼,转身离开了。
片刻后,有人把元宝的尸体带出去,有人给他松绑。地窖的铁门敞开着,石头围起的方寸天空内,有一轮黄灿灿的月亮。
席玉麟抓起户口簿和留在桌上的十块路费,拖着步子往外走。
他漫无目的地想起元宝,想起万顺和小云,想起石班主,想起那对乡下老夫妻,乃至想起了更遥远的人——漱金的兄弟姐妹们。为什么要跟我好呢?我这人很自私,不讲情义。
申屠真此人……罢了,罢了。
我要生活。他不认得路,只朝着那轮巨大的月亮跑起来,越跑越快,几乎是飞奔,过去种种,全部都抛在脑后了!新的细胞在裂变,新的血液往外泵发,新的毛发刺穿他的皮肤,申屠真没有杀死他,乱七八糟的病没有杀死他,他自己也没有杀死自己。从此没有什么能杀死他!
我要生活,我堂堂正正的,四肢健全,不偷不抢。
乘公共马车回到镇上,又几经辗转,四天后才回到重庆。重庆空了许多,大部分适龄男子,都参军打仗去了。
他第一时间去码头,在石阶的夹缝里找到了行李。
辛辛苦苦攒下的六十块钱被偷了,簪子还在。从万狗蛋手里拿回来后,他就抠掉了所有珍珠,这样一来,簪子失去了偷走卖钱的价值,却仍保有纪念意义。
席玉麟把簪子揣进兜里,叹了口气。
他按照户口簿上的地址找到了自己名下的房子,不夸张,但也是较为豪华的公寓,最顶楼连带露天平台,煤气水电一应俱全。他在地毯下找到了钥匙,只开门观望一眼,当晚还是挤在码头的棚下睡。
醒后就开始为生计发愁,不过和从前的愁程度不同了,清清淡淡的。也不知道depression好没好,现在他心如止水,也不悲伤,也难高兴。
身体既康健了,可以继续当码头工,重新把六十块攒起来,然后按原计划,上会计班。
也许他命中与会计无缘吧,一个月后,计划又出现了变动。石班主偶然路过,看到了他,立刻把他拽到馆子里一顿闲聊。
先说小云失踪了,他说不知道,石班主也就不再提。“我主要是想跟你讲另一件事!哈哈,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来,来,跟我来!”
“我下午还要上工呢。”
“哎呀,我收留你好一阵,不给我面子?”
席玉麟只得跟着他,七弯八拐,到了一片宏伟的建筑前面,一抬头,石柱上赫然几个大字:重庆市立川剧院。
他皱起眉,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石班主又把他拽着往爬楼梯,“没逼你唱戏!叫你来认亲的!”
席玉麟认为太扯淡,他爹妈是谁,连席芳心都不可能知道,石班主带他来认什么亲?接着就听他说:“你猜现任院长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