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下九流谁嫌弃谁呀(360)
“哎呀——怕什么?院长不会说你的!”
“但是你明明没有事需要我帮忙,我不能无故耽误功课。”
霍眉大为震撼,并表现出了不耐烦,试图让这孩子改变主意。这回鹤洲没有抱她的腿,他在原地低头站了几秒,猛一鞠躬,钻回人群里。
一片开了线、磨了洞的统一下发的袴子中,只有他的袴子是新的。
她几乎是瞬间明白他为什么会被人推,也明白席玉麟怎么跟个恶人似的,看到鹤洲穿一身破烂也不管了。
因为大家都穿的破烂。
在这群没爹没娘、看人脸色过活的孩子中,一点特殊待遇都会被无限放大。席玉麟最明白这一点,他曾是师长最喜欢的孩子。
霍眉决定再不明目张胆地来找鹤洲了,随即感到怅然,不能表演母爱,生活中的乐子就又少了一个。
快到七月时,她等来了席玉麟的第二封信。
因为她问了许多,他就答了许多,在回答她的问题之外,并未主动提及任何新鲜事。霍眉便知道,他的生活也乏善可陈。
他只在最后一段写道:我很想你。有时候我心情很不好,这里没有闹钟,我吃药后没法自己醒,每回都是被别人晃醒。朦胧中看见宿舍的灰墙,以为是过去的那间小公寓,我仍独自生活,你从未出现过。
101的墙被你刷成了米色,还铺了橡木墙裙,实在很温馨,你怎么这么会装修呢?
其实你是一个很会生活的人,跟谁过,都可以生活得好。而我如果不跟你过的话,日子就太难熬了。
值得一提的是,我见到王月桂了,就是那个雪花膏铁盒子上的明星,她真人更瘦、更白,印在盒子上,没体现出她美貌
的一半。不过你若要问是你好看还是她好看的话,和你还是比不了。
霍眉把这短短一段读了又读,心中百般滋味、千种喜忧,化到钢笔尖上,变成了这样一句回复:又喝酒?
整个七月,雨下个不停,打电话时信号也不好,人声里夹杂着滋滋的电流声。入了夜,楼上的丹丹打开无线电,无线电也滋滋的。
霍眉静静地听着,一会儿,听到了小高跟在叩击天花板,是丹丹在跳舞。
这个点正是舞厅最热的时候,有亮堂堂的汽灯,有留声机和话筒,有红男绿女,少女丹丹有过“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的好光景。转着转着,她转出了舞厅,缩进这间公寓里,姨太丹丹就只能开着留声机,绕床跳局促的舞步。
霍眉被那鞋跟声叩得心慌,但也无力去骂了,倒了一片安眠药出来,一觉睡到大中午——真是个好东西,怪不得席玉麟赖着这过活。
青天白日的,雨水仍寂寂地下。
虽然香港天气也炎热,但家在山中,又有电扇、空调,没让她受着溽暑之苦;来了重庆,热气就蒸着积水往上飘,天地像个蒸笼。
她跑到百货公司去看了看电扇,已经涨到了上万法币的价格。
也不好通过游泳的方式降温,殖民地有殖民地的狂放,年轻男女都在海滩上穿泳衣。如今她在江边走一圈,江中的全是赤膊男人,没见到一个女人。
最终还是廖太太教了她乘凉的法子——往防空洞里钻。这防空洞已经成为重庆人民生活的一部分了,里面有卖菜的,有卖茶的,有卖报的,云淡风轻地在庇人于轰炸之下的石洞中聊着闲天。
霍眉不喜欢防空洞,只喜欢自己的101,于是买了一把蒲扇天天摇。凉风冲开一圈热气,几秒后,又被热气淹没,溃不成军。
该回家了吧?都到八月了。
八月一日时她接到席玉麟的第三封信,说他大概十号晚上到十一号白天这段时间内到重庆,早一天、晚一天都是有可能的,叫她不要等。
而霍眉从九号开始心神不宁,十号完全打不了一个电话,干脆不打了,跑到朝天门逛了一圈,怕真的碰到他,让他以为她特意来接,又迅速回家。
这天晚上,丹丹再开无线电,她就骂人了,一阵对骂后夜晚归于宁静。打开窗子,任由雨丝飘进来、沾湿地毯,她期待能第一时间听到马车、黄包车乃至脚步的动静。
一夜未眠,他也没回来。
霍眉实在没有睡意,六点多就下了床,坐在桌前继续等,被一串急促的脚步惊得一个激灵,探头看去,只是个送牛奶的小孩。
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她觉得自己有点太神经质了,于是去烧水泡茶、铺纸研墨,一阵折腾后,八点才重新在桌前坐下。一边是茶香,一边是墨香,优雅地熏陶她,试图把她熏成个抱璞守真、孤云野鹤的超凡之士;然而她一颗心重重地堕在红尘里,只是想着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