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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下九流谁嫌弃谁呀(376)

作者: 去码头搞点薯条 阅读记录

“他大概晚上回。”霍眉愉快道,“我们去买一段排骨,中午就把汤炖着吧。”

天已经亮了,菜市场的人一反常态得多,大概是都刚刚从防空洞里出来,懒得回家一趟,就全涌到菜场,打算把菜买了再回。几个棒棒蹲在墙角抽烟,含混不清地闲聊着:“……儿豁,炸沉了一艘船!”

她捡了这一耳朵,忽然就有点呆呆的,在尚有几丝微风的清晨平白出了一身汗。茵茵奇怪地望她一眼,也跟着停下来。

就听另一个棒棒道:“吃完了赶紧回码头吧,还有好几艘要卸货的。”

霍眉的身形摇晃一下,几乎是跑出菜场,拦下一辆马车直往朝天门而去。江面上风平浪静,码头上人来人往,挑棒棒的挑棒棒,吆喝的吆喝,闲适自如地干着自己的事,没有任何能证明这里刚刚经受了一地轰炸的迹象。她疾步上了趸船,找工作人员打听:“刚刚沉了一艘船?是哪一艘?”

工作人员不答话,直挥手赶她。她抓着人家领子不放手,大喊大叫道:“你他妈站这么近装什么瞎子?我问你哪一艘沉了?”

“没看清楚!”他不耐烦地嚷嚷道,拿手往远处一指,“还没往上游来呢,喏,那么远的地方就沉了,我看不清楚。”

霍眉没心情跟他纠缠,直奔惠民公司而去——来信中,席玉麟说他所乘坐的是惠民公司的“金山号”轮船回重庆。马车一路颠簸,茵茵攥着她的手,不敢说话。还没到目的地,远远地就看见大门口围了一圈人;马车停下来,她却不敢下去。

还不一定呢,不一定是他的船。她咬一咬牙,踉跄着翻下车身,同时安慰自己:就算真的是,那也只是船沉了,他会游泳呀!再不然,抱着块木头漂都能漂好几天。

门口的妇女嚷嚷着什么“沉船”,她不想听,捂着耳朵挤到最前面,找工作员人查到了今天的班次和乘客名单——普通乘客买船票无需登记,然而市院买的团体票,留下了记录。金山号的档案上确凿着记录着“重庆市立川剧院席香阁一行二十三人”。

霍眉颤声问:“金山号……是今早被炸沉的船吗?”

到处都是人在推搡、喊叫、挥舞帽子,电话铃此起彼伏,几个小职员抱着档案盒钻来钻去。工作人员再没时间搭理她,提起嗓门对群众大喊道:“稍安勿躁!我们也正在和武汉取得联系!大家稍安勿躁!”

她的汗越出越多,已经把衣服都浸透了。眼见着惠民公司一时给不出答案,掉头就走,拦下了第三辆马车,直奔重庆最大的茶馆——迎圣堂而去。

茵茵颤巍巍地拉了拉她的袖子,“席太太,你还有身孕,我看你不能这么跑……”

“回家。”霍眉一推她,“别跟着我!”

茵茵还想往车里钻,她直接将帘子一拉,黑帘被风吹得往她脸上裹,捎来一股尘灰的气味。轮子轧轧地往前,碾过水门汀马路和泥土,碾过花瓣和积水。

她坐在密不透风的车内,身形随着车的晃动而微微摇动,总是不倒。

到了地点,迎圣堂门口也熙熙攘攘,人群的情绪倒不像惠民公司门口那样激烈,大多是看热闹的。霍眉直冲到一个剃了秃瓢的小袍哥身边去,“小兄弟,通融一下,我找大爷有急事!”

“你有啥子急事?”

“早上不是炸沉了一艘船吗?我家先生可能在上面。”

“啊……是挺急。”小袍哥挠了挠头,“但你得等等,今天是阴历五月十三,单刀会嘛!里面在祭祀,祭完后,还有新人加入的仪式……”

“我给你们捐两千的现金,行不行?现在让我进去吧!我跟大爷说上几句话!”

“太太!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霍眉抓着他的胳膊晃了晃,颤声道:“我听说航务管理局都不管沉船的事,因为沉的太多了,管不过来,都是哥老会在组织搜救。人命关天,小兄弟,你们是菩萨一样的人,不会置我们老百姓于不顾啊!我先生是市院的伶人,他们院里给政府捐了两辆飞机,小兄弟,我求求你……”

见她膝盖发软,小袍哥连忙去托她,后面又跑来另一个人,拉着霍眉的胳膊把她拽起来。是个陌生姑娘,霍眉不认得,一时觉得周围都是声音、她却一个字都听不懂,周围都是人、她却一个人都不认得,甚至看广告牌上的字都看不懂了。世界变形、异化、扭曲,天旋地转。

她微微喘息着盯着那姑娘,流下两行鼻血,只用袖子擦了擦。十几秒

过后,才听懂她在说:“我们夫人请你过去。”

又是什么夫人?在重庆,她不认得什么有头有脸的夫人。霍眉烦躁地转过头,想继续去磨那小袍哥,就被那姑娘拽动,连连往后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