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尘埃(8)
外婆领着她们去裴晓霜家里,她奶奶说霜霜在楼上看电视,她们跟着一起走上楼梯,霜霜奶奶一边推门,喊了一声:“霜霜。”
裴晓霜咬着根棒棒糖盘腿坐在席子上专心看电视,一对羊角辫翘得很高,听见喊声回过头朝门边看了一眼,翩翩看到了她颧骨上缀着的一颗痣,电视屏幕微弱的光线下,那双略微上挑的眼睛里仿佛汇聚着一些傲气的形状。
她应了一声,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又回过头去看电视。
外婆让翩翩跟蔡诗凌一样喊她霜霜姐姐,因为裴晓霜刚好大她两个月,翩翩叫不出口来,觉得尴尬,又觉得裴晓霜态度太冷淡,不高兴贴冷面孔,就一个人跑下了楼梯。
裴晓霜的爷爷在村口开了一家小杂货店,翩翩和蔡诗凌去买雪糕和零食的时候,常常看到裴晓霜趴在柜台上做作业,她总是自管自,从来都不搭理她们,她们也就不搭理她。
过了几天,蔡诗凌被她爸爸姆妈提前接了回去,下雨天,翩翩一个人更加无聊,撑着伞又走到小卖部,裴晓霜的爷爷不在,裴晓霜也是一个人,依旧万年不变地坐在柜台前做作业。
翩翩好奇她的暑假作业怎么永远做不完,走近一看才发现,她写的原来不是暑假作业,而是一本厚厚的《一课一练》习题册。
翩翩忍不住问:“这么厚,要写到什么时候啊?”
裴晓霜没响。
翩翩又去好心提醒她:“这个背后有答案的。”
裴晓霜默默地把《一课一练》翻了过来,后面的答案部分已经全部被撕掉了。
翩翩不禁唏嘘,裴晓霜突然抬起头来,有些突兀地问她:“你写的影子的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是她第一次和她说话,声音要比想象中的轻和腼腆。
不等翩翩答,她立刻笑了一下摇摇头,两根羊角辫跟着一齐晃,仿佛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她站起来开冷饮柜,拿了两支断裂的棒冰,自己吃一支,还递给翩翩一支。
翩翩接过,有点受宠若惊。
裴晓霜咬了一口棒冰说:“你不要告诉我爷爷。”
这年秋老虎迟迟不退,夏天无限延长。九月末酷热的一天,裴晓霜的爷爷去世,半夜心脏病突发,都等不及叫救护车。
翩翩跟着外婆一起去参加葬礼,到殡仪馆,跟着别人一起围着玻璃棺材绕三圈,三鞠躬,再默哀,翩翩看到裴晓霜穿了条白裙子,面无表情地站在最前面,面颊上大滴的眼泪滚落下来,但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翩翩不知怎么想起了三年级暑假里自己一个人对着镜子流的那些眼泪。
十月初,天气刚有凉快下来的迹象,又出了一件事。
今年年初发生了骇人听闻的某事件,新闻每天滚动播放,学校专门开课进行思想教育,大半年之后,班级里一个男生的姆妈也因为牵涉此事入狱。
这个名叫邹宇杰的男生成绩差,性格孤僻,常年目光呆滞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
邹宇杰的姆妈入狱之后,下课有人直接把垃圾桶套在他头上。
只要他一出现,就会有人大喊:“快逃!”
他好端端走走路,都会被人突然朝后面一推。
一次他正好摔在蒲悦座位边上,脸朝下跌在过道当中,鼻子磕破,鼻血渗出,蒲悦看到皱眉,掏出一包纸巾,刚要给他,犹豫了一下,只抽了一张出来扔给他。
她用毫无同情心的声音说:“起来,让开,我要走路。”
谁也想不到,六年级第一学期期末考试结束后,名次表上,邹宇杰突然从倒数一跃成为全班第三。
都以为只是碰巧,结果第二学期期中考,他变成第一名。
班会课上,班主任特意点名,黑板上写了几个大字,“邹宇杰现象”。
快要下课的时候,邹宇杰像个傻瓜似的被老师请上讲台,在大家的注视下局促地低下了头去,神情很是仓惶。
翩翩仿佛看见了学前班时期的蒲悦。
因为一天到晚被人推在地上,他的校服和校裤都很脏,翩翩还注意到了他的鞋,鞋头开了胶的老式跑鞋,像是卓别林的鞋子一样大了几个号,不论哪个角度看起来都十分滑稽。
邹宇杰的名次再也没有下过班级前三。
翩翩后来回想,小学最后一年好像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情,邹宇杰的事情只是其中一桩。
婚假结束回来上课的廖倩把结婚钻戒弄丢了,校长发动全校一起替她找,角角落落都翻过,到最后也没找到,廖倩双眼通红地呆坐着,翩翩第一次见她这么落魄的样子。
五年级的时候曾经教过他们数学的副校长进了监狱,据说是因为贪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