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缘(2)

孟翡三十岁结婚，三十二岁怀上第一胎。从理论上来说确实过了某些生育专家嘴里的“最佳生育年龄”，在上海却是司空见惯。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如此频繁地流产。

在婆婆和妈妈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孟翡终于松口答应去生殖科体检。顾天华为了照顾妻子的自尊心，也一块陪同检查。

检测结果出来，孟翡身体健康，倒是顾天华的基因有问题——一种无药可医的毛病，染色体平衡易位症。

从理论上来说，顾天华想要让女方正常妊娠，且生下一个健康宝宝的概率只有十八分之一。否则即便女方怀孕了，母体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孩子生化掉——俗称流产。哪怕额骨头触到天花板，顺利生下孩子，大概率也会遗传到平衡易位的毛病，甚至产下畸形儿。

幸好如今医学昌明，给顾天华这样的人留下一线生机。通过第三代试管婴儿，即 PGD（胚胎植入前遗传学诊断）阻断遗传，筛选健康胚胎进行移植的话，还是有可能留下后代的。

顾天华央求孟翡保守这个秘密，只告诉双方家长因为两个人年纪都大了，所以要做试管婴儿。

想到这里，孟翡拿出刚才拿到的验血报告。

上个月她又接受了一次手术，今天是移植后的第十四天，她满怀期待去医院等待结果。移植的时候医生告诉她，这次选取的胚胎特别健康，她子宫的状态也比上次好，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又安慰她说不要相信染色体平衡易位症只有 1/18 成功率的谣言，经过基因阻断，试管成功的可能性高达 50%。

是啊，生和死，考上和考不上，着床和不着床，不都是各占百分之五十么。和抛硬币的概率是一样的。不同的是，用来押注的筹码是自己的身体。

孟翡摸了摸自己略显浮肿的脸，因为激素药物的关系，她比上班时胖了一圈，并且时常感到精神不济。

大约是接连几次手术失败让顾天华产生了胆怯心理，今天他并没有陪同孟翡一起，说部门开会，等下了班后去面包房拿生日蛋糕，两人在酒店门口碰头。

就这样，孟翡一个人来到医院，一个人抽血，一个人迎接了试管手术失败的结果。

她把验血报告捏成一团，正想着晚上要怎么对顾天华开口，玻璃窗外走过的一对男女，孟翡猛地抬起胳膊肘，差点把咖啡打翻。

一对漂亮的男女从对面走来，男人穿着烟灰色的西服正是孟翡早上给顾天华选的那一件，他大步流星，胳膊挽着佳人的手臂。身边的姑娘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顾天华哈哈大笑，低下头，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孟翡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俩走到街边，拦下一步法兰红出租车，扬长而去。

第2章 十八分之一 下

送完宾客，夫妻两人把顾母和妹妹送回位于新静安的房子。

一路上婆婆抱着蛋糕盒子喋喋不休，一会儿挑剔酒店菜色，说没有她上次小姊妹六十大寿吃的那家扬州馆子好；一会儿又埋怨蛋糕买得太大，现在都没人吃蛋糕，都浪费了。

“我刚才就说不要带，不要带。那么多打包的剩菜我们两个要吃到什么时候。还有这个奶油蛋糕，你也不吃，我也不吃，带回去也要扔掉的。”

孟翡没有搭腔，倒是小姑子听不下去了。

“扔掉？你吃了几天饱饭啊？你不吃我吃！这些都是花你哥的钞票买的。扔掉，说得轻巧！”

孟翡在后视镜里看到婆婆扔来的白眼，又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顾天华，后者面无表情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于是也干脆闭上眼睛装睡。

到了家，孟翡直接拿起换洗衣服往浴室走。

“谢谢你了。”

孟翡回头望过去。

顾天华站在客厅落地灯下，乳白色的墙壁上投出他略带沧桑的影子。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还是好看的。很少有男人到了三十五岁还能保持顾天华的身材和容貌，他们不是大腹便便，就是瘦得跟麻杆似的，关键是一股子油腻的爹味，让人不由得退避三舍。和他们相比，顾天华就是韩剧里走出的“帅大叔”，是有点出轨的本钱。

“谢我什么？”

孟翡明知故问。

“为我保密。”

顾天华双手合十，一脸诚恳。

顾母的“生日愿望”和亲友们的目光汇聚一条无形的鞭子，“啪”地往孟翡身上抽来。仿佛两人至今一无所出都是她一个人的责任。

不过顾天华倒也不担心孟翡会让他和母亲下不来台，当了那么多年的 HR，她惯会给人面子的。

果然，孟翡是淡淡一笑，说了一句“我和天华一直都在努力。请大家相信我们。”

除了顾母，在场的人都笑了。

“对了，今天的结果……”

或许心中早就有了隐隐的觉悟，顾天华在听到“失败了”三个字后情绪并没有太大起伏。

人就是这样的动物，连续遭遇太多失败后觉得命运之神不眷顾自己才是正常的。要是乍然听到好消息，反倒是觉得惴惴不安，总感觉老天爷之后或许给自己埋了一个更大的坑。

顾天华突然意识到自己表现得过于冷静，对于妻子而言实在残忍，于是立即调整表情。他深吸一口气，眼睛看向天花板，把孟翡拥入怀中。孟翡身体僵直，却还是默默地把下巴放在顾天华的肩膀上。

“没关系，我们会有孩子的。”

顾天华一手搂着孟翡的后背，一手抚摸她的秀发。

孟翡越过丈夫的肩头望向窗户外。对面的小区灯火辉煌，高架桥上的灯光流光溢彩，她看到的却是玻璃窗上反射出的自己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