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偶然(7)+番外
知春找不到荣钧,心里发慌,荣韵从某个角落里钻出来,抓住她胳膊,将她往靠阳台的房间里拉。知春跟在她身后,有种随波逐流的无力感。
她在踏进那个房间之前脚步往后滞了一下,实在怕看到让自己心惊胆寒的场景,但荣韵牵引她的力量中没有丝毫迟疑,她那一缕僵持随即便被顺从抹平。廖莹的房间里是空的,荣韵告诉她,廖莹的遗体已经被拉去殡仪馆,那具躯体支离破碎,需要做复杂的修补工作,还有一系列善后要忙,荣钧正在殡仪馆那头负责这些事。
荣韵哭过了,眼睛通红,她简短地向知春讲述了廖莹跳楼的过程,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疲倦和深藏于其中的一丝解脱。
知春一边听,一边点头,想到廖莹此时的样子,不真实感远远多过恐惧,她认识的廖莹是动态的,浓墨重彩的,一举手一投足都要让周遭的人感受其强烈的存在感,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遭到儿子的驱逐。
知春仿佛看到廖莹推着轮椅来到阳台,抬头看一眼明晃晃的天空,脸上写满了倔强,她决定不再向这个世界妥协,也不再祈求施舍。
这是五月中旬的一个傍晚,天气晴朗,知春透过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夕阳印衬下的晚霞,鲜红如血。
第05章 斯人未远
葬礼上,荣钧做了儿子该做的一切,但没掉一滴眼泪。
知春从人群中端详自己的丈夫,想:他的心是铁石做的吗?
但荣钧对妻子却又如此体贴,知春怀着身孕多有不便,很多仪式荣钧都替她挡掉了,他甚至不让知春去殡仪馆。
“你在家里等我们。”他说话时,手指习惯性地一抚知春的额头,脸上毫不掩饰溺爱和疼惜,也并不在乎亲戚们异样的目光。
所有仪式完毕后,荣韵交给弟弟一只铁盒:“这是妈妈留给你的。”荣钧没伸手,荣韵也没退缩,两人默默地僵持,知春看不下去,走上前去接了。
盒子里是几件老首饰,还有一些相片,都是廖莹与儿子的合影,从荣钧一两岁开始到十多岁的都有。
年轻时的廖莹不难看,但那一脸想要征服全世界的神色却经年不变,荣钧站在母亲身边,淡淡地笑着,一如与知春初见面时那样。她忍不住想,这对母子究竟是何时才反目成仇的?翻阅这些照片时,知春已经洗过澡上了床,她把照片摊得满床都是,荣钧进门,都找不到可以坐的地方。
他低头,看也不看就把照片归拢起来,然后搁到床柜上,转头问知春:“累不累?”
知春摇头,手里还捏着最后一张相片,默不作声递过去,荣钧接了,本想顺手丢向床柜,终于没忍住扫了一眼。
那是唯一一张荣家的全家福,摄于荣钧8岁那年,相片上,荣钧和母亲相偎,荣韵则靠在父亲怀里,四个人都笑得很幸福。
他默默地把相片放下,即使不侧头,也能感到知春正用带一点谴责的眼神盯着自己,他的手指在柜面上弹跳了两下,终于拾起那摞已经理好的相片,坐回床边。
知春爬过去,靠在他肩头,陪他一起看。
历史在相片中得以回顾,荣钧脸上的冷漠渐渐淡化,坚硬的线条趋于柔软。
第一滴泪坠落在相片上时,知春便发现了,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荣钧身子绷得笔直,用力抵抗冲击波一样的情感在体内攻击自己。
知春直起身子,扶住荣钧的双肩把他转过来,他低着头,不肯与她对视,知春轻吁一声,将他的脑袋搂进怀里。
荣钧埋首在她温软的胸脯上,先是啜泣,终至放声恸哭。知春轻拍他的肩,安慰他。
他不再是一块冷酷的石头,他的哭泣让知春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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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女同事们聚在一块儿抱怨婆媳关系麻烦时,知春只能静默无语,她没有这些烦恼。
女儿荣蓉三岁了,廖莹也走了三年多了,但知春经常还是会想起她,她岩石一般的表情,瘦如枯枝的躯体,还有那张她永远摆脱不掉的灰黑色的轮椅,它们汇总在一起,形成一股阴郁晦暗的气息盘旋在知春心里。
想得最多的还是廖莹生命中的最后时刻。她端坐在轮椅里,轮椅已经被她推到阳台上,她的右侧,巨大的夕阳正缓缓下沉。她脸上会是什么表情?阴沉亦或嘲讽,不,也许是绝望,对以后的日子感到彻底无望的那种绝望。
她翻过栏杆坠落下去时会有一丝后悔么?还是带着终于解脱的微笑,下坠……每当想到这里知春都会毛骨悚然,后背的寒毛根根竖起,仿佛廖莹就在她面前,深深望着她,微笑。风从廖莹的身侧呼啸而过,知春觉得自己好像在和她一起坠落。但她无法阻止自己一而再再而三进行这样的想象。
知春清楚廖莹的死不能算自己的错,即使没有自己,她的结局也不会比现在好多少,但仍有一丝愧疚挥之不去。
在一种接近冥想的境界里,知春觉得廖莹并未离她远去,就好像在将来的某一天,她们还会以某种暂时无法猜透的方式联系在一起。
周末下了班,知春赶去父母家蹭晚饭,每逢荣钧出差她就爱偷点儿懒,反正姚天若巴不得她常去。
家里热闹极了,爸爸谢定安在厨房里炒菜,油锅炸得霹雳啪啦响。客厅中央,姚天若用木凳架着脸盆给蓉蓉洗头,但小丫头一点不合作,老是扬起湿漉漉的脑袋来东张西望,地板上的水淌得横七竖八。“妈妈回来啦!”蓉蓉喜滋滋地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