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我会发疯(10)
罗芝觉得自己对“城镇化”的理解有点狭隘了。
他们寻了一家地方特色菜馆坐下,关狄跟父母叽里呱啦说方言,罗芝则到处打量,像个误入异域的旅人。
他的父母已经尽最大努力说普通话,但依旧带着浓重的口音,趁着关狄看菜单的间隙,关狄妈妈热情地拉住罗芝的手:“闺女是干哈哩,恁活计孬哇,撅不撅人?”
罗芝迷茫地看向关狄。
“她是问你做什么工作,辛不辛苦。”关狄不满意地拿筷子点点桌子,冲他妈妈咂舌:“喂,说普通话啊。”
罗芝赶紧回答:“我现在是数据分析师,工作还行,偶尔加班,但不是很累。”
“哎呀你跟她说这些她不懂,”关狄挥手挡下,问罗芝:“要点个青椒肉片吗?”
“哦,好,点啊。”罗芝有点懵。
关母笑得更欢:“闺女个头杠杠滴,恁利落咧!”
她的眼睛明亮,嘴角下方长着一颗美人痣,含情带笑,更显明艳俏丽,40多岁看起来只有30出头,拉着罗芝一个劲儿的说话,兴致勃勃,很是亲热。
罗芝连蒙带猜,听懂了这是夸她个子高的意思,赶紧笑了笑说了声谢谢,然后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凑关狄更近一点,好让他翻译。
好在这时,关家三口人争论起菜单,罗芝终于松了一口气,得了闲,继续四下打量。
南省的风光与她习惯的北方截然不同,街道的温度,空气的湿度,连砖瓦的颜色都透着陌生和新鲜,罗芝第一次来,圆圆的眼睛里都是好奇。
在底层逻辑里,她始终把自己当局外人,既然不需要真正走进,也就不必费心思去揣摩如何适应。她甚至想,若不是关狄,她不会有机会来这种偏远的小地方旅游——是了,她还觉得是旅游。
她在申城工作,是个有稳定事业的白领,生活轨迹清晰,她还年轻,脑子被热血和理想灌满,塞不进一点儿鸡毛蒜皮:定金彩礼,婆媳矛盾,去谁家过年,或者未来某一天关狄会不会脑子一热,决定回老家发展?
这些具体的、现实的、需要冷静甚至冷漠考虑的世俗问题,罗芝都没想过。
她只是模模糊糊地想,自己和关狄感情稳固,总归会有一场婚礼的。
但“结婚”这个词太抽象了,婚后的柴米油盐,更是连个清晰的轮廓都没有。
关狄的父母一个劲儿跟她攀谈,关狄挡掉了大部分,罗芝躲在他身后,只是点头笑。
罗芝想,我不是在逃避,只是……这一切,实在太遥远了而已。
南方菜不全是辣的,栗子鸡汤就很温润,她喝了两碗,胃里暖暖的。饭毕,面包车重新上路,车厢里坐着四个人,彼此熟悉又生疏,气氛热络又冷清。车子一路颠簸,两个小时后,罗芝终于抵达关狄的老家。
这是一个由旧村改造起来的小镇,赚了钱的村民纷纷自己建房,路边隔三差五就能看到三层花园洋房,却搭配着传统的土锅灶,烟囱里白烟袅袅。钢制电梯外墙贴着金鱼瓷砖瓦片,上面赫然印着四个喜庆大字——“富贵有余”。
是物质的富足还是审美的贫瘠,罗芝几度张嘴,还是觉得不说为妙。
主打一个欲言又止。
关狄家的房子更夸张,他们在原本的平房外盖起一栋四层八户的小楼,他爸妈住在顶楼,装修完便囊中羞涩,剩下三层原本打算卖出去,可镇子每年净人口都在缩减,既无外来务工人员,又留不住年轻人,空有楼盘,没有买家,跟人交易去?于是空着。
关狄满不在乎,大手一挥:“总之我们家房子很多,你不用担心。”
罗芝:“……好。”
“你去打个盹哈,听朝带你去见姨娘们!”关狄的妈妈招呼她休息,罗芝含糊应答,正在走神儿,手机突然响起。
罗芝一看号码,心下一惊,坏了。
她忘了跟母亲报平安了。
心脏骤然收紧,背后窜起一股冷意,仿佛犯下了弥天大错。
她抛下自己的母亲跑到几千公里外的偏远小镇看望别人的妈妈,是多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吗。
她小心翼翼,战战兢兢,问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在她的母亲面前,她永远紧张。
罗芝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赶紧赔笑脸:“妈,不好意思!我忘了给你打电话了,我老早就到了,大概两小时前到的。”
妈妈在电话对面,笑声十分悦耳:“是啊,我嘱咐过你,但你忙着跟人家社交呢,转头就把我忘了,要不是你接了电话,我还以为你被人拐跑了呢。”
语气轻松,可含沙射影,藏着冷意,她用了带点幽默感的讽刺,自认为很高级。
罗芝连忙解释:“刚才是有点忙乱,我们在车站花了点时间,先吃了饭才又重新赶路的……但是一路都很顺利,我已经到了,你不要担心。”
“我看是人家家里的饭太辣了,把你辣迷糊了吧?”妈妈还在笑,笑声逐渐刺耳。
她觉得自己宽容大度,不仅没发火,生气了还能讲笑话,并且在她自己听来还挺好笑,于是一个劲儿地挤兑罗芝:“去别人家里坐了坐,就把自己家忘干净了,这年头的姑娘果真是忘性大,要是有新妈了,可得记得给我介绍介绍啊!”
罗芝急了:“不是的妈妈,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是忙忘了,下次不会了。”
对面却不理睬,突然转了话题:“你穿的是我给你买的那套衣服吧?怎么样,人家是不是夸你好看?”
没有。罗芝的爸妈好像并没在意她的穿着,当然就算他们注意了或甚至夸赞了罗芝也很有可能没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