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颖来时，那束雏菊刚插好瓶，搁在餐边柜上展开颜色，小乌端庄地蹲坐在下面仰头望着她。
“你好！”尹颖被它直勾勾盯着，不得不和它打声招呼，看它的毛尾巴左右扫来扫去。
熠辉跟在她身后，错后两步。听见小乌“汪”的一声回应，他近前来问尹颖：“你和它说什么？”
“没听懂啊，不是你翻译么？”尹颖实诚地转头问在他脸上，他是金毛的主人，怎么还问她。
他给问笑了，也马上实诚地给翻译：“哦，它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同时伸手把尹颖带来的蔬菜拿进宽敞的厨房。
火上已经在煮海鳗汤，刚烧开，他顺手过去转了文火慢炖，渐渐飘出沁人的香味来。
“等下，我们做白鲳和午鱼酱油水，牛肉炒莴笋丝，不过，莴笋丝我切不好，你来，行么？”熠辉把台面上预备好的菜色拿给尹颖看。他平常也不是多么热络的人，但这时有了一个比他更不热络的人在眼前，他话多起来。
尹颖点头，“好，那我来切，”她看了看备菜，除了火上的那道汤，其他她还算可以驾驭，所以转头向他道：“要不然，这些都我来做吧，不然哪里还是我请你，变成你请我了！”
他有条不紊地开着水龙头清洗几样配菜，摇头道：“当然还是你请我，如果不是你来，我也许不会开火，你知道我一个人大概率不会忙活厨房的这些事。要感谢你的提议！”他转头笑了笑。并不把她当客人，葱姜蒜都堆在她面前，催她快动手。
尹颖平常厨房也进得不多，炒菜做饭算不上很娴熟，但也差强人意。比熠辉好一些，他们两人大概是八十分和六十分的样子，配合在一起，加上磨合的衰减，勉强凑够一百分。
“我读初中的时候，中午经常和我姐一起做饭，那时候我们住在乐家园旁边的水电厂家属院，中午家里没有大人，只好自己动手解决午饭问题。”他想起这些手艺的出处，随口讲给她听。
“你还有姐姐啊？我以为你是独生子……”她也是随口回应，她们那一代是很多独生子女的，她自己就是。
独生子！他听了，有一刻恍神，是啊，他其实是独生子，只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悄悄偏头看她侧脸，在心里想，几时我再讲给你听，我为什么有个姐姐！这时，他只是说：“嗯，我姐姐比我大六岁，那时她教我做饭，带着我上下学，因为父母工作都很忙。”
尹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那时候的孩子大多数都是这样过来的，她小时候好一些，是跟着爸爸在厂里食堂吃饭，然后上的也是厂办学校。她想起读书那会儿，上晚自习，无论多晚，爸爸都雷打不动地骑着自行车到学校门口来接她，她坐在车子后座上回家，耳朵里常常响着一串清脆的自行车铃声，“零零零”，是一段关于父亲的专属记忆。但她同时也在想，再也没有人在夜色里等着载她回家了……
“你呢？你上学的时候也像我们这样么？”他关了水龙头，维持着闲聊的语气，其实是在心里想好了，要抛砖引玉，听听她的故事的。
尹颖专心在切菜上，目不转睛，了了回忆：“我小时候读书的地方离家很近，我爸在三明钢铁厂做主办会计，我总是跟着他去厂里食堂吃午饭，然后他再送我去教室，学校都在厂区家属院里。”
“哦，”他听了点头，想起尹妈提到过，尹颖爸爸是去年年初去世的，他听到她说话的尾音，渐渐幽微，便止住话题，没再继续下去。
厨房的玻璃门上渐渐蒙上了氤氲水汽，他们盯着锅里的鱼，在讨论究竟杂鱼酱油水应该煮几分钟，开着烟机，嗡嗡的声响，这厨房里的空间，像是世界只有这么小。
直到预备的各样菜品基本完工，尹颖说：“那我把菜端出去了，你还做金箔炒饭么？”她想起这茬来，转头问他。
“哦，那个啊，你想吃么？想吃的话……”他沉吟着说，同时在心里计划，她实在想吃他就叫一份金箔松露炒饭的外卖进来，他其实买菜时完全忘了。
“所以你下午是说说的吧？并没有准备。”尹颖抬眸时眼底闪着一点晶亮的光，照透人心。
“嗯。”他被她眼底的光亮攫取着注意力，点头承认地同时，没忍住，笑了。
尹颖本来没想笑，让他带了头，也跟着弯起了嘴角。
灯光里，他们像是相视一笑的样子。
熠辉这里餐厅的窗外不远处就是尹颖工作的写字楼，耸立在夜空下，看得到整个灯光璀璨的紫金广场。
这时候，坐在餐桌边，看自己工作的地方，尹颖有种俯瞰众生的错觉，说是众生，也无关别人，看到的也不过是无数个忙碌挣扎的自己，早上的自己，午休的自己，开会的自己，改报告的自己……
“怎么？要回去加班？”他正替她盛汤，看她视线定在窗外，调侃她说。
“没有没有…”她马上摇头否认。
“那还盯着看？”
“望而生畏。”她收回目光，语声也淡了，笑说的样子替自己解释。她其实有一刻恍惚，远远望着办公室未明的灯光，仿佛听到远古战场上嗜血的厮杀声。职场、名利场、战场，都是同一个场……
熠辉把盛好的汤递到她手里，转头望了一眼尹颖视线的方向，他欠身把餐边柜上的窗帘遥控器拿在手里。
烟霞色的窗帘在他身后缓缓拉上了，征战的世界被隔在时空之外，喧嚣声戛然而止。尹颖抬头，正看见他垂眸的眼睛，灯光下，眉骨清晰，是好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