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又问:“可知山上有哪些草药能够预防风寒?”
陆沂舟又点头:“知道。”
这《本草纲目》不是白学的。
陆安便指挥陆沂舟几人拿上物资里的一些陶罐和锅碗。
——陆安下山后叮嘱人特意搜带的,既是百姓财产,也方便回头在山上煮东西。
然后去山洞里点火,烧野菜汤和草药汤,分发给众人。
房州通判喝着草药汤,身体暖烘了不少,叹道:“我之前还不解你怎么一定要带上这些瓦罐锅碗,如今才知,你实在是防微虑远啊。”
陆安也喝着草药汤,听了这话只道:“那也还好有五娘他们在,不然此刻便只有净汤可饮了。”
房州知州指挥完厢军临时在山上搭了一些小棚子,好让百姓能够进去歇息,忙活完后,才行过来,很头疼:“不知洪水何时能退去。总是在山上也不是办法。”
房州通判只道:“等着吧。”
陆安坐在山洞里,听外面雨浪夹风声,烤着火,又喝了一口草药汤。
德章二年六月,沮水、汉江于房州口段溃堤,人畜死者甚众。
房州距离汴京有千里之遥,但灾事乃急情,当以马递传送消息,日行三百里,房州受灾后的第四天,朝堂上收到了消息。
但要命的是,这个紧要关头,官家不在汴京!
诸相公面面相觑,情急之下,只能按照前例,安排部门下查灾情,调拨赈灾事物,只等洪水退去就送往房州。
第59章
大雨又下了三日, 第四日天空才放晴。
但洪水还未退去。
百姓都居住在山上,厢军伐好木屋、搭好帐篷,供他们临时居住。
食物的话, 有提前抢救过来的粮仓粮食,还可以组织猎户在山中狩猎。只是油盐这些东西需要省着点用。
干净衣物比较难办,便是提前准备了一些带上山,也不够所有人换的。只能尽量生火, 让人围在火边烘烤, 再多喝草药汤,预防感冒发烧。
局面一时可以稳住。
但这些都不是长久之计。
陆安知道,如果物资用完前洪水还没有退到众人可以下山的地步,那就很不妙了。
到时山上缺衣少食, 外面物资又因为洪水运不进来,人性能丑恶到什么程度, 完全无法想象。
还有皇帝……现在不知道皇帝在哪, 这也是一件糟糕事, 万一……
“九思。”身后, 房州通判的声音响起来,带着关切:“在想什么呢?”
陆安转身,就要起来, 房州通判连忙把人按回去:“别动!你脚还没好呢!”
陆安坐在石头上, 远看着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但房州通判半蹲下去,捋起她裤脚, 去看她脚踝时, 却能看出来那脚踝有些肿,明显是崴到了。
是她进山给百姓找草药时, 不小心摔坑里崴到的,万幸人没事。
“我在看洪水。”
陆安指着山脚下仍波涛滚滚的大水,继续说:“村庄都被淹了,只怕房州唯二那两个县——房陵、竹山二县也尽数被摧毁了。房州的田地不多,可至少也有万余顷,如今也毁于一旦。”
天灾啊……
直面天灾,人如蝼蚁般蜷缩,手和脚都几乎冰凉。
所有人只要一想到被暴雨倾泻的这几天,洪水嘶吼着,好像要撕开山壁,将整座山嚼碎成泥浆,山脚下一连片的树全被裹挟着连根拔起,人们蜷缩在山洞凹陷处、木屋火堆旁,泥浆连鞋带脚结成泥壳子,雨针从屋缝扎进皮肤,父母把啼哭的孩子压进胸口,老人害怕得直念阿弥陀佛……便觉朝不保夕,哪怕人在山上,也骇然整座山在浑浊的洪流中震颤,如即将倾覆的朽船。
房州通判侧头,看着岩石上坐着的郎君。
陆九郎分明也在恐惧,可当初在一片痛苦和泣不成声中,是陆九郎站了出来,建议大家放声歌唱。
不需要技巧,不需要歌词,想到什么唱什么。
若非这话是陆安提出来的,房州通判都想要训斥荒谬了。
——这种时刻,不尽量闭嘴保存体力,还唱歌?是怕体力消耗不够快,精力消耗不够快,体温消耗不够快,肚子饿得不够快吗?
但鉴于是陆安的建议,大伙儿迟疑片刻,勉强愿意一试。
开始唱得很磕磕绊绊,许多人还害羞或者觉得没必要,但唱到中途,浑厚有力量的歌声仿佛驱散了天灾开始后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越来越多人加入了歌唱。
他们在胡乱着唱。哪怕是很多会音乐的人,也在胡乱唱,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我真的有些不敢相信,就这样——这样竟然真的就让百姓不再害怕了?”
私底下,房州知州对房州通判说话时,目光十分茫然。
这有些摧毁了他过去几十年的认知。
房州知州还以为必须要硬熬,熬得愁云惨淡,熬到洪水退去,物资能送进来,把珍珠米雪花银来放到百姓面前,才能让他们不再神容凄惨。
可陆安只是轻轻一个提议,就——?!
房州通判不知该不该说,停顿片刻,他才轻声道:“我感觉在那些百姓脸上看到了……士气?”
荒谬到房州通判说话都带着迟疑。
“士气……”房州知州重复着呢喃:“天爷……”
这种事情,如果是放在水灾发生前告诉他,他绝不会信,还会建议说这个事的人应该把这件事编进《世说新语》里,而不是拿给他听,浪费他一盏茶的宝贵时间。
……
房州通判收回思绪,看着陆安,还是没忍住问:“九思,你为何确定只要唱起歌来,就一定能让百姓们不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