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州知州说:“已经派人去调周边未曾受灾的常平仓的粮食了。也派了人带足钱财去其他州买粮食了,应当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陆安点了点头。
正忧心着,突然听到有人喊:“九郎!有人来寻你!”
莫非是陆家人?
陆安一时只能想到这些人。这次洪水一退,她第一时间就去寻了陆山岳,做足了孝子贤孙模样——倒不全是虚情假意,毕竟陆山岳死了,她可是要守孝的。到时候什么科举都别考虑了,想办法做个伪装,逃之夭夭吧。
然而陆安惊讶回头,却见是应劭之老远就冲着她挥手,应益之站在应劭之身边,一如既往的安静。
“我们听说房州得了水患,担心你出事,就急忙过来了。”
确实很急,青年白净的薄衫沾着汗味与肤香,额头上也是汗光闪闪的。
直到看到陆安人还好好的,这才猛松了一口气:“我们还带来了一百一十五万五千斛米过来,不知道够不……”
“够了!够了!多谢郎君倾囊相助!”
房州知州从旁边蹿了出来,脸上皱纹笑得跟蜘蛛结网似的,一把握住应劭之的手:“怪不得九思总和本官提到你,如此仗义,真不愧是九思的好兄弟!”
应劭之惊喜:“是吗?九思总提起我?他怎么提的?”
房州知州顿了一下,转进如风:“这可就多了!十天十夜都说不完。如今急着救灾,就先不说了,来!小郎君!请上座!”
第60章
“其实……我爹也来了。”应劭之看了一眼陆安, 心虚地说:“他还想见见你。”
毕竟……话都没说一句,就让自家儿子掏了家里的钱去买一百一十五万五千斛米。
换算成钱财,当有铜钱三十万贯了。这笔钱, 便是在世家大族也不属于小数目了。
陆安讶道:“未曾想伯父来房州了。陆某身为晚辈,应当是陆某去拜见伯父才对。”
又一低头,看到身上为了赈灾,东奔西跑导致灰扑扑的衣袍, 又不好意思地说:“只是如今正在赈灾, 陆某无有时间去换洗衣物,只能失礼了。”
应劭之说:“没事。我爹不在乎,他现在可能比你还脏。”
等见到应伯父时,对方正在帮百姓搬湿木板, 湿木板上一股子江水雨水混杂的腥味,但他也不嫌弃, 姿态和善, 和屋主人有说有笑。身上衣服到处是泥印子, 确实比陆安还脏。
应劭之:“爹——”
应益之拱手:“爹, 九思来了。”
应伯父便“哦?”了一声,看向陆安,表情很是高兴:“这便是九思吧?果真一表人才。”
“伯父。”陆安礼貌拱手。
陆安与应伯父交谈了几句后, 对应伯父印象倒不坏。对方是一个说话一团和气, 不爱摆长辈谱的人, 只是也不像他大儿子,三两语就容易亲热, 反倒是像他小儿子, 待人待事比较客气——他客气地对陆安说:“待此次灾情过去了,欢迎九思你来通州玩儿, 让那俩小子做东,一尽地主之谊!”
陆安便也客气地回应:“若有时间,定往!”
双方都没太把这话当真,有时间就去,没时间就算了。
双方一起使力,把泥泞里那根房梁抬了出来,放到一旁,房梁一震,中心一只老鼠惶惶蹿出,奔过应伯父的鞋面跑远了。
应伯父看了一眼那老鼠,笑道:“好肥的耗子,回头抓到他的百姓可有口福了。”
陆安深以为然地点头。
应伯父回首看向陆安,问她:“听闻九思与张通判有私交?”
此人倒是会做人,知道科举在即,哪怕周围没几个人也不能说陆安和房州知州有私交。
陆安略一拱手:“陆某的字是通判取的。陆某视通判为自家叔伯。”
“那便好。有个事得请九思转告张通判。”
应伯父严肃起了脸:“救灾再忙,也不能忘了荆襄乃蛮荒之地,百姓好巫轻医——我一路行来,已强破两三处活人祭祀了。”
陆安一下子笑不出来了。
但房州通判得知活人祭祀一事,却是没有任何惊讶表情,平静得好似不在意:“此事我已猜到了。”
——但只看他下意识按住自己腰间佩刀,便知不是真的不在意。
房州通判说:“你们可知我在房州处理过多少次巫祝行骗了?”
房州属于荆襄地区。
而荆襄地区虽位处中原腹心,却因其被山地环抱,等同于薪人眼中的蛮荒之地。
当然,蛮荒的不止是其地形,还有其风俗。
——荆襄乃楚地,信巫鬼,重淫祀。
有多信巫鬼呢?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杀人祭鬼、弃医信巫。
朝廷一直试图以儒释道来教化荆襄百姓,以政令、法律来约束这股巫风,但成效甚微。
除了楚俗大环境的影响外,还有就是此地巫风猖狂,巫祝为了敛财会欺骗和恐吓百姓,令他们不敢不信。
可百姓其实不知自己是受到了恐吓。他们眼里那些巫祝都有真本事,真的能沟通天地神灵。你和他们讲道理完全讲不通,逼急了他们还会自残以谢神灵。你要是强制去搜捕巫祝,他们还会给巫祝通风报信,将巫祝藏起来。你突破重围把巫祝杀死了,他们还会去找第二个第三个,或者不找了,自己自学。
“就是这样。”房州通判轻声对面前几人说:“我刚来房州时,也是信心满满,傲气十足,只觉巫祝有何难破,学西门豹便是。却忘了,我会识字看书,那巫祝难道就不识字不看书了?他们指使百姓庇护他们,让百姓老远见了官兵便向他们通风报信,我们的人连那些巫祝的面都见不到,更别提说什么让他们自己去向神仙询问,然后杀死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