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至今,也只有《墨经》提及:力,重之谓下。但在墨子离世后,就没有人再根据此话去扩展一些什么了。”
古人会把自己观察到的现象运用到物体中,形成发明。但很少有人会把这些现象总结成一个详细的体系。
明明墨子已经跨出从零到一的,最困难的一步了。偏偏由于墨家的败落,再也没有一到二、二到三、三到四这样的发展。
陆安十分为此可惜。
但她知道陆寅并不可惜——人不会去可惜一个自己不清楚价值的东西。
所以,她另辟蹊径:“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人因为好奇而去钻研一些事情,从而取得大道。难道二哥你就甘心,放弃你的好奇心,放弃你的喜好,放弃去了解一些事情吗?”
“既然’重之谓下’,那日月星辰是有重量还是无重量,倘若有重量,它为何不坠往大地?”
“江河日夜奔流,为何海水不见盈满?”
“蛇熊冬日不食,为何不见饿死?”
“雷声为何总在闪电之后?”
“候鸟南飞,千里不迷途,谁为指路?”
“是天圆地方,还是天地如鸡卵?”
“若是天圆地方,可为何远望帆船,先见桅杆再见船身?”
“若是天地为鸡卵,为何人站卵上而不摔?”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像,何以识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陆安看着他,问:“二哥,你就不好奇吗?”
你不好奇远古开始时,谁将此态流传导引给后代?
你不好奇天地尚未成形前,又从哪里得以产生?
你不好奇明暗不分混沌一片,谁能够探究其中原因?
你不好奇大气一团迷蒙无物,凭什么将它识别认清?
你不好奇白天光明夜日屯黑暗,究竟它是如何安排?
你不好奇阴阳参合而生万物,何为本源何为演变?
不好奇?
怎能不好奇?
又如何会不好奇?
陆安看着陆寅,几乎能听到陆二郎的心在跳。
陆二郎这般桀骜不驯的人啊,他只是因着对陆家的责任在压抑着自己的喜好,但堵不如疏,强行压抑只会像在按压弹簧,有朝一日触底了,便是彻底反弹。
他会如风一样离开陆家——
既然他迟早会离开陆家,那又为什么不能为她所用呢?
陆安就是捏准了这一点,才上门找人。
她知道,她的目标能成。
她说过,必叫你陆家四分五裂,崩离溃散。
“二哥若是拿不定主意……”陆安拿出高转筒车的外形图纸,缓步向他走去,言笑晏晏如恶魔引诱:“便当我是逼你为我研制筒车,如何?”
“都是我陆九思逼你的。”
“我以家族大义绑你。我以民间疾苦架你。”
陆寅颤抖着嘴唇:“好……”
他的手接过那图纸。
他的眼中仿佛出现了那方晶莹透亮的冰凌,以及年仅八岁,高举冰凌对着阳光,好奇地摆弄生火的自己。
“这高转筒车,我来研究怎么制成。”
*
陆寅说到做到,他开始闷头研究高转筒车该如何从图像落到实地,这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但好在,在春耕之前他都有充足的时间去琢磨这事。
而就在这时,陆十五郎来找他了。
他一来就献殷勤,带着大量树枝木柴过来,生了火,将陆寅身周烧得旺旺的。
陆寅眼也不抬,铅笔在纸上划来划去:“有事就说。”
陆寰就直说了:“二哥,你能不能帮我打造一辆车?”
他是少数几个知道陆寅手工极佳的人。
“车?”陆寅奇怪地抬头:“这事你还需要找我?随便找一个匠人都能打出来。”
“不是马车,我想知道能不能做出来一种可以做饭,且能随着人移动的车子?十一月的天十分之冷,九哥平时在州学还好,一旦有事出门,便吃不上热菜了。”
陆寰觉得,自己作为(自封的)九哥的大管家,怎么可以不让九哥随时能吃上热乎的饭菜呢!
“有啊。”在陆寰惊喜的目光下,陆寅平静地说:“马车上放锅和瓦罐,需要的时候搬到车下生火做饭就行。”
陆寰不好意思地说:“但总有马车去不到的地方——有没有那种类似于推车的车啊?”
“没有。”陆寅冷漠地说:“而且,有我也不会给你做,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都快做奴仆的活计了,你是他兄弟,不是他仆人。”
陆寰却说:“无所谓,当兄弟也行,当仆人我也乐意——二哥,你知道九哥学识有多丰厚吗?此时他还是潜龙在渊,但有朝一日,必然随云上天。若现在不抓紧,往后便攀也攀不上了。这些话我只和你说,二哥,九哥明显对你打造东西的技艺十分欣赏,你不趁这个机会与九哥打好关系,以后会后悔的。”
陆二郎嗤笑一声,不以为然。
陆寰道:“我看得出来二哥你不认可我说的是对的,你知道我爱五代史且涉猎较广吧?但是我前些时日和九哥论史,被他压得无可辩驳。”
陆寰将自己和陆安的那场辩论复述了出来。
那一日,他们从五代战争争论到当时天下格局;从大薪为何以文制武争论到五代武夫动不动就拿百姓当军粮——已经到了当成兴趣爱好、是对美食的追求的荒谬程度了;从唐末藩镇割据争论到唐薪兵制演变;从政治制度争论到经济基础……
争论十分激烈,谁也不让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