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陆安带着自己的学生将榨出便宜量大的豆油的方法免费送给房州百姓后,百姓也能用豆油去做鱼了,无形中也使得贫苦百姓不会再因吃鱼生而疼痛难忍了。
陆寰拿下来一瓶油。自然不是豆油,豆油味臭,他们这样的人家不需要吃臭油。
他拿的是猪油,或者说,猪膏。虾肉是精肉,想要炒得香,就得放猪油。陆寰以前钻研厨艺的时候也不是没试过其他油,试了一圈后发现还是猪油最佳。
热锅之后把油一放,再放切好的姜丝和葱爆香,随后就是倒入去须去足的虾开始爆炒。
除此之外,自然也要有其他菜品一起端上去。
于是又做了一道蒸蛋羹,表面上敷一层虾仁,虾仁以白胡椒压腥。
陆寰记得,九哥一个人用饭的时候不喜欢别人上太多的菜,会觉得浪费。
于是最后再盛上一碗紫菜蛋花汤,这汤是做虾之前就开始熬煮的了,陆寰小小尝了一口试试味道,很好,十分咸鲜。
二菜一汤就这么端了上去,陆安把手中的书合上,放到一边,洗了手,开始用餐。
陆寰看了一眼那本书:“公孙龙的《坚白论》?九哥你怎么看起名家的书了?”
陆沂舟抿唇一笑:“不止《坚白论》,阿兄这些天还在看《白马论》和《合同异》,还有《庄子》,都是阿兄的涉猎范围。”
陆安吃了一口虾肉,咀嚼完咽下去后,才向着陆寰道:“若想成就大儒,只精一家之言可不行。便是学不到精通,也得前去了解。而且,道、名两家不少思想都很有意思。”
陆寰顿起佩服之色。
在别人还在只学儒的时候,九哥已经开始去看其他学派的书了。这样的九哥,他不成大儒,谁成大儒啊!
陆安:“说起来,十一郎近来在干什么?我怎么许久不见他了?”
陆寰:“九哥你也知道,十一郎一向闲不住。前些时候他在捏泥巴学制陶,大前些时候他看人家的纸皮灯笼好看,又去学扎灯笼,近来他在学养马,九哥你不是有一匹枣红马吗,他就在亲自喂养,那马儿被他养得可肥了。”
陆安想起来了。
陆十一郎陆宇是一个精力特别充沛,不做点事就浑身不舒服的人,前些时候他学制陶,听衙门里的人说,他捏了一地的歪瓜裂枣,能真正拿去烧的都没有几个。但哪怕是这样,他也乐此不疲。
陆安:“你把十一郎叫过来,让他随我出去一趟。”
陆寰微微欠身:“唯。”
陆宇很快就来了,在陆安面前站定:“九哥你找我?”
陆安:“对。你会讲故事吗?”
陆宇愣了一下,连忙道:“不会。但我可以学。”
陆安点点头:“先用饭,用完后随我出去一趟。”
吃完饭后,两人就离开了州学。
他们前脚刚离开,宋讲文等学生后脚就过来了:“五娘,先生说让我等前来取他整理出来的理学内容。”
陆沂舟记得这事,这事陆安跟她叮嘱过,便道:“在那边桌上,你们自己拿便是。”
宋讲文微一拱手,来到书案前,本来只打算搬了纸稿便走,余光瞥到“永和九年”四个字,愣了一下。
他记得……永和是晋时年号来着?先生没事写晋时年号作甚?
但下一秒,这个疑问就被抛去九霄云外了,宋讲文只是死死盯着那几个字,越盯越无法平静,越盯越呼吸急促,面色也胀得通红。
“宋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那明显是吓得不轻的状态。
能看到什么?吓成这样?莫非是先生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
其余人诧异走近,便也看到了那几个字。
“!!!!”
于是齐齐瞪大了双眼,呆若木鸡。
反而是宋讲文这时候猛跳起来,大喊大叫:“这个字!”
“这个字!!!”
“我的天!我的天啊!这个字!这是先生写的吗?怎会有如此空净的笔势!”
“这必然是在烟雨朦胧时写的!”
宋讲文斩钉截铁地说。
好字能够将观者拉进它的天地宇宙中,宋讲文见到这些字,这些笔断而意连,纤细轻盈,遒媚劲健的字,好似能够呼吸到字体形成时,那斜斜的雨丝。
不!不止是字落时的风景。
宋讲文恍惚间,好似看到了东晋那旷达、清雅、韵味玄远的时代,看到了宽袍广袖的晋人依山傍水,谈玄论理。
多漂亮的字。
多漂亮的意境。
多名不虚传的陆九思。
简直让他目眩神迷。
宋讲文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每一个字都能看出其独特的姿态,每一个笔画都是一种线条艺术——
他没有在呼吸,但这些字在呼吸。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
宋讲文看到最后一个字,看到“丑”字上那一个停顿时,目光略显呆滞涣散,随后,发出了一声尖叫。
真的是尖叫,仿佛死了父母那般,整个人晃了晃,快晕过去了:“是谁打扰了先生!是谁!!!!”
那么美的一幅字,就这么染上了污点!
谁干的?!
谁干的!!!
不止是宋讲文,其他看到那个“丑”字的学生,都是发出了尖锐爆鸣。
“早不去晚不去,非得这个时候去打扰先生!”
“我要杀了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们知道文人看到这种绝世之宝被玷污之后的感受吗!
浑身哆嗦,差点一头栽到了地上。
有人都顾不得男女大防了,转身拉住陆沂舟的袖子,呜呜地哭:“五娘,你常随在先生身边,你知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天杀的,干出此等暴殄天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