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小郎君,你看那船,看那龙头,那是贩盐的官船,可凶了,在江面上谁都不避,谁不让开就撞谁,咱们得离远一些。”
一艘两艘三艘船,或是顺流而下,或是逆流而上,与陆安所在的这艘船交错而过,每一艘,船夫都能如数家珍般说出它们的来历。
船只咿咿呀呀,摇在汉江上,摇到中游上段,又往南侧去,入支流——沿堵、筑二水河谷,一路东行,将至均州。
陆安已能看到岸边数百顶小小船篷了。那是连家船,漂浮水上,连成部落,一条船就是一个家。连家船本多出现在广东、福建等地,但内陆沿河吃鱼的地方,也有不少以舟为居,祖孙三代挤一舱的渔民。
这可不是什么“渔舟唱晚”的浪漫,渔民这一辈子最盼望的就是能不再漂泊,可以在岸上有个房子定居下来。
陆安所在的船慢慢靠近渡口,陆安闻到了鱼腥味,还闻到了船上孩童的哭声,那一声,从惊起化为长鸣,令得船上学子们都愣了一下。
船夫哈哈大笑,说:“定然是又有那小娃儿抄书偷懒,夫子告到大人前,被家里人打了!”
“抄书偷懒?”赵松年好奇了:“怎么个偷懒法?”
船夫就绘声绘色说了。
却原来,不知从哪一天起,均州学子间私底下流传了一个抄书法门,用木夹和三只笔就能同一时刻抄三份书,学生们以后再也不怕夫子罚抄书了!
后来这个方法意外被一个夫子发现,那夫子为人较真,直接被气病了,这事也就传了出去,整个均州学界为之震动。随后就是夫子们和学生们斗智斗勇的日常了。
赵松年听得这事,笑得差点从船上跌落,手掌直拍大腿:“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怎么我当年求学的时候,没有遇到这么有趣的事呢。”
船夫也在笑:“可不是嘛!”
只有陆安一脸严肃地望着远方,但细看,却能看出她眼神有了微妙的飘忽。
而曾经去参加过三州文会的陆安的同窗,表情也古怪了起来。
“咳。”
陆安突然感觉均州已经来过一遍了,没必要再在均州求学了。
转道沿汉水东行,去那襄州重镇吧!
船夫没什么意见,毕竟收费是按水路路程算的,去襄州那就能再收一笔钱了。
“好嘞!郎君们娘子们可要坐稳了!”
“走喽——”
……
另一边,均州知州还有均州州学的学子们早早打听到陆安可能会来均州,时不时到渡口这边转一圈,向周围打听一下有没有一群读书人来均,那群读书人中间有个郎君见之忘俗,只要见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忽略他和忘记他。
怀着或激动或紧张或喜悦的内心,众人翘首以待,一天、两天、三天……五天……八天……十天……
等等?
人呢???
*
人已经到襄州了。
若说整个荆襄地区谁是最负盛名的州府,那无疑是襄州。
它是南北运路的重要据点之一,紧靠汉江,下辖襄阳、邓城、宜城等六县,其治所襄阳,一面靠山,三面环水,东瞰吴、越,西控川、陕,南跨汉、沔,北接京、洛,号称“天下之腰膂”——膂者,脊骨也。
中原得襄阳,便可并东南,东南得襄阳,亦可图西北。
战时地位极重,太平时,也因其地理优越,不论东西南北想去何方,都绕不开这座位于十字路口上的城池,从而商业发达,民多富有,景象繁华。
陆安等人下了船,付了船资,进了襄阳城时,除了陆安因着见过现代大城市,对襄阳这花天锦地的世界没什么反应外,其他人都宛如乡下人进了娱乐中心,视线在城中四处乱转,看那大车小车,骡子骆驼,商贾往来,轮子碾着砖路咔咔作响,留下些许泥沙。
他们经过一个摊子,上边刚出锅的胡饼油滴晶莹闪烁,瞧着就香得不行。
赵松年不禁食指大动,问那小贩:“这胡饼怎么卖?”
“六文一枚。”
“六文?!”赵松年还没说话,同行的人的脸仿佛被漆匠刷上了绿色:“六文钱都快能买一两膏油了!一两油能煎一斤胡饼!有二三十个了!”
最主要是,他们房州那边的胡饼,一枚才两文钱。这是翻了三倍啊!
赵松年也默默把快要掏出来的钱袋子又塞了回去。
他可以买贵的,但不能买贵了。
小贩笑道:“客人说笑了,整个襄阳都是这个价儿,哪能给你卖贵喽。再过些时日,过年了,这胡饼才要涨价。”
陆安等人听了这话,想了想,还是一人买了一枚胡饼,尝尝味道。
嗯,吃起来没有闻起来香。
众人又找了个旅店下榻,价格也不低,但好在能出来游学的人家中多是富户,便是稍贫一些,三五个人凑一凑,住一间也使得。
“今日好好休息。”陆安说:“明日起便要做课业了。”
众学子一凛,高声道:“是!”
陆安口中的课业,是此次游学的根本。她预备每到一个地方,便去了解当地的人口、田亩、风土人情、百姓大致资产及收入情况、各大家族姓氏分布,还有到底是信佛还是信道,有多少佛寺、道观……
——至于底层百姓不太懂官话,要如何收集数据,陆安也有办法。进青楼,寻找那些底层的被欺压且朝不保夕的妓子,先是花钱寻她们假作出游,实则请她们与自己下乡作翻译官。事情结束后,再付钱帮她们从楼里赎身。这些底层妓子绝不想再回青楼过那苦命日子,定然会对这些事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