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句词前两句颇有园庭之趣,清幽雅致,让人瞧着感觉是能接一接,比一比的,但当你刚这么想的时候,一句“芳草碧连天”就压了下来,让人笑都笑不出来,比都不敢比。
再看下一句“晚风拂柳笛声残”,瞧着好像这样的意趣自己踮踮脚也能够到一点,刚要抖起来,人家再来一句“夕阳山外山”,给你当头一棒,不等你反应过来,词中的孤独之意就硬挤开你的心神,闯了进来,强迫你去理解其中含义。
什么是炫技?让你像坐船一样,心情起起伏伏才是炫技。
太学生们的沉默声震耳欲聋。
金岱脸上的不屑转为了震惊。微颤的手掌不由自主抚上了面颊,感觉里,那半边脸好像被什么东西打肿了似的。
“还……还接吗?”一片沉寂之中,有人小声开口。看似在询问,实际语气里充满了不情愿。
人群里又响起了几声低沉而含糊的咕哝,不知道想要表达什么。
他们都看向了金岱——此次活动的领头人。
金岱若无其事地放下手,若无其事地说:“算了。我想了想,自古文无第一,真比了其实也说明不了什么。”
“说的也是!”
“我也觉得!”
“那还是走吧!”
“走走走!酒楼喝酒去!”
“其实这首词真的挺好看的……”
人群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叛徒,众人都对他怒目而视。
叛徒眨巴着眼睛:“你们不觉得吗?”
太学生们:“……”
那我们觉得,现在也不能说啊!不然岂不是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第124章
坐在院子里, 煮着火锅,享受着中午美好的阳光,应劭之还真的提来了两坛好酒, 一群人快快乐乐地吃火锅,吃着吃着,就聊起天来。
“九思,你写的那首词实在优美, 已成曲调。长亭外, 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应劭之一边唱,一边用筷子敲着酒杯,形成简单的曲调。
他在音乐上颇有造诣, 不知道词牌名,却也摸索着将这几句词唱了个七七八八。
陆安毫不扭捏地夸他:“守慈你这音乐天分实在高超, 我这首词, 就是你这么唱的。”
应劭之清清嗓子, 挺直腰杆, 很是得意。随后又好奇:“你这首词词牌是甚?我总觉得很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陆安眨眨眼睛:“你猜。”
应劭之就猜了,猜得他抓耳挠腮, 上蹿下跳, 快原地变成猴子了也没想出来。总觉得答案近在咫尺, 但就是想不起来。
其他人也在想。
陆容的手指在桌面上移来移去,然后忽然说:“是采用了《阮郎归》的下阕么?”
《阮郎归》是一个词牌, 它的下阕用的平仄是:平仄仄, 仄平平。平平仄仄平。仄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
音步倒是正合那“长亭外, 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但……
“不对,平仄不一样。”赵松年摇摇头,想了想,又不死心地低声念了一遍,才道:“不过,或许是韵脚平仄有所改动?”
他说得很慢,语调沉着,像是在心里对着一张看不见的格律词谱仔细推敲。目光却一直落在陆安脸上,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陆安没有说话,只是在那里笑。
应劭之此时已经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了,到此刻,他手一拍,笑道:“也有可能是《喜迁莺》,虽说也有平仄不对之处,但比之《阮郎归》更少,既然是有变动,那也应当是这个变动更少的。”
一群人齐齐看向陆安:“九思/先生/九哥,你说说是哪个!”
应益之总觉得都不是,但一时又想不到其他词牌,只是蹙着眉,指尖在杯沿上轻点两下,又松开,似乎在心里推敲着什么,却最终没问出口。
应劭之趁机拿起筷子,把锅里最后一片羊肉卷火速夹走,然后才看着陆安。
陆安回答:“其实你们说的都对。”
大伙儿愣住了:“都对?”
陆安点头:“对。”
《送别》这首词,词牌名一直以来就有三种说法,第一种就是没有词牌名,第二种是词牌名为《喜迁莺》,但是有所改动,第三种是词牌名为《阮郎归》,依然是有所改动。
谁也不知道属于哪一种。
陆安也不能下定论,毕竟文学这种东西,她不敢说自己就永远不会判断错,还是谨慎一些好——万一有坑呢?
“《送别》一词参考了《喜迁莺》与《阮郎归》的词调,但又自成一派,一定要说,它或和《望海潮》一样,成立新的词牌。”
这一点,在场人没人怀疑。
拜托,这可是陆九思写的诶!看看他写过的诗词,人家有这个自信的资本。
应劭之听了陆安的话,一言不发地坐回桌旁,眼睛却一直盯着陆安看,目光中带着一点小小的不甘。
大多数人没注意到他在生闷气,唯有应益之拿起酒盏,慢悠悠地一转,瞧着火锅中沸腾的汤水,似笑非笑地开口:“怎么?觉得自己没有猜出知己的词作来源,不高兴了?”
应劭之默不作声地嚼着羊肉卷,不发一言。
身旁,是糟心弟弟的憋笑声。
另一边,殷阁道:“这首词下阙为何,陆兄可否让我等一观?我观此词意脉含蓄,实难续接,词意未尽,情思无尽,陆兄此手笔,令人思而不得,实在折磨人。”
其他人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他们也很好奇,看到上阙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惦记着这首词,吃火锅都没那么香了。
陆安却道:“还没有下阙。我曾斟酌过许多词句,但总觉得差了一些味道,便迟迟不曾动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