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点检兵器军械是法律规定,连替罪羊都不一定会有。
至于贪军械能贪出多大利润……就这么说吧,曾经闹出过这样一件事:有人上任知州,到地方后发现当地甲仗库三十年里,没增加过一件器械,一套铠甲。
柴稷一想到这个事就气得脸红脖子粗,底下官员看到官家开始生气了,默契……开演。
先是户部官员跟着官家发怒——我们拨款买的军需去哪儿了?!
这其中,没有贪污的人和那些正直的人是真生气,而对军需后勤出手的官员在其中滥竽充数。
他们清楚得很。那些军需变成了他们家多的那几十套狐裘,变成了仓库里那数不清的黄金丝帛还有粮食。
户部之后就是工部的官员开始发泄烧灼大脑的愤怒火焰了。
他们比户部还要愤怒——户部只是出钱,但是制造军器的军匠隶属工部,也就是说,军器有无拙堕驳退亏损,属于工部负责。
追责有一定概率追的是他们的责啊!
——虽然绝大多数时候,背锅的是军匠就是了。
工部之后,就是兵部了。兵部治下的库部司掌军器储藏,也就是说,工部好歹能用军匠顶罪,兵部那真是跑也没地方跑。
但没关系,兵部可以甩锅给工部。
我们的人员看管没有问题,虽然有军器缺失,但那肯定是运去地方的时候出了差错,比起军器缺失,军器质量不合格才是最严重的吧?
军器缺失可以补,军器质量不合格,那在战场上是要出人命的。
工部表示军器监不归我们工部管,我们有心无力啊。各个作坊由军器监掌管,作坊不检查监督军器,我们再管控军匠也没办法尽善尽美啊。
军器监也跳出来了,表示他们不是不想检查监督,但他们的职权由于之前新党旧党争锋,颇受限制。想要干什么事,光是手续办理就得耗个十天半个月,检查起来太困难了。
总之就是互相推移,各不任责。
柴稷都懒得生气了。
甚至懒得搭理他们,看似在听这些人推卸责任,实则已经神游天外,想起了自家贤才的话。
当时九思怎么说来着?哦!资产阶级固有软弱性和妥协性。穿鞋的怕光脚的。世家大族、文武百官怕黄巢。
不需要跟他们斗嘴皮子,也不需要生他们的气,默默积攒力量,然后亮刀子就行了——必要时可以见血。
这些人越是身份贵重,就越不想死,为了维持自己的身份地位,就越容易妥协,而不是和他们抗争到底。
之所以旧党能和新党抗争到底,是因为我大薪厚待文官,政斗失败了会损失官职和一些物质上的东西,但名声还在,甚至名声还会大增。只要名声在,迟早会复起,那自然是要抗争到底了。
所以,想要变法,就必须让反对变法的群体付出惨重代价。
柴稷已经开始期待那一天了。
说到底,他骨子里就向往着刺激的生活,他的刀——那处军校,已经开始打磨了。而百官还未发觉这事,依然在固有道路上蹦跶。
……
有一件事,陆安一直没有和柴稷详细拓展过。
穿鞋的怕光脚的,官员是穿鞋的,那谁是光脚的呢?
——自然是孑然一身的穿越者。
半游离于这个朝代的人,她的刀与剑可以向任何人展现它的寒意。
包括她自己。
她甚至不怕去搏自己的命。
不敢搏命的人撞上敢搏自己的命的人,狭路相逢,自然是勇者胜。
女郎慢慢地磨着墨,墨水太黑,只能模糊映出人的倒影。
磨着磨着,墨水回转,仿佛能窥见一词: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
着眼看侯王?
嗤——
嘲讽的笑意在女郎面上转瞬即逝,然后来到了柴稷脸上。
这位年轻的官家既能剑走偏锋,又能耐心蛰伏。此刻,他便轻飘飘地放过了这些推卸责任的官员,一如既往地随意处罚一些无关痛痒的臣子以作迷惑,在谢恩声中假装面无表情地开启下一份奏报。
下一份奏报来自新上任的京东路都转运使——前任为了平息民愤,被推出去斩了。
这新上任的京东路都转运使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京东路被祸害得起义连连,千疮百孔,新上任的官员只要稍微做点人事,那政绩真是一波一波地往上送。
比如现在,他就在奏报京东路实行了什么样的政策,有着什么样的好转。
官家身上凝固的愤怒仿佛消散了一部分,其他官员松了口气,看向这新上任的京东路都转运使的视线里也蕴含起了满意。
“不错。”官家微微露出笑意:“李密学为国效劳,不遗遗力,朕心甚慰,当赏!”
——某路转运使是差遣,而某路都转运使则特指由官五品以上任者。
现任京东路都转运使李延凯,他的职事官为正三品的枢密直学士,呼为密学。
这位李密学留着山羊胡,身材清瘦,不佝不偻,瞧着便是一派孤高文人样子。
他又惊又喜,喜的不是官家的赏赐,而是这份重视。便拜道:“臣拜谢官家,如此厚恩,昊天罔极,非万死无以报答。”
“莫要万死。”官家眉头一皱,道:“京东路的百姓如今需要你,朕如今也需要你。”
李延凯眼圈一红,拜得更深了。
再次直起腰时,他更加详细地说了京东路的变化情况,又主动请求官家派下巡查御史,来检查他的治下,并且对他进行监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