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嘉劲抿唇不语,俨然不打算回应。
林翘心里乐得不行,问道:“你怎么不讲话,吵架吵不赢还学人家小
孩子落跑,我说你这人这么幼稚,是怎么领导这么大一公司的?”
“林翘,我不认为我们在吵架,更不认为我吵不赢你。”江嘉劲忽然开口,语气已是冷静至极,没有半分方才的讥诮。
林翘回忆到刚才都讲了什么,不免沉默下来。
她有失了分寸的时候,却不是一个没有分寸的人。
他昨晚一遍遍让她抱紧他,那种语气是那么孤独,即便他们已经紧紧结合仍然填补不了那深入天堑的孤独。
他的回音在那一秒震荡了她深埋于心的脆弱。
或许是因为她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不过是借着拍戏,显得没那么流离失所而已。
她不得不承认,她昨晚第一次对这个男人生出了那么一丁点的怜悯。
但此时此刻,那点怜悯已经不复存在。
过了会儿,她又开口,十分严肃说道:“江嘉劲,你我是怎么滚到床上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最开始我愿意奉献的时候你没有要,那以后就不要再旧事重提。”
“从前是我自负盈亏,现在是你,我当初没抱怨,你现在也不要。”
“再说了,要成为床伴也是你提的,不是我千方百计攀上你,这些你要是记不住,我们的关系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她字字有力。
江嘉劲听到了,但他只是沉默。
她点到即止,想到这些话祁山也听得见,不愿继续针尖对麦芒,语气缓和下来,又问:“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多待几天?”
“你的床太难睡。”他也听出她的让步。
“难睡?你以为你是豌豆公主啊?难睡上次还睡三四天不肯走。”林翘小声嘟囔着,总是轻声细语不过三秒。
他每个字都清晰地听到了,敷衍地回道:“我那是对贫穷过敏。”
“我的大少爷,您以后最好不要来找我了,我已经够贫穷的了,你和我接触,我怕你过敏而死。”她简直拥有最锋利的齿牙。
他终于轻笑了一声:“不怕,以毒攻毒。”
林翘刚要说什么,赵蒂从外头喊:“林翘!你刷个牙准备刷一个小时吗?大家都收拾好了,就差你了,你赶紧过来!”
林翘被这一嗓子吼得顿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忙答:“来啦来啦!”
江嘉劲说:“杀青之后见。”
林翘张了口,本想回“杀青后你等着”,转念一想,又改了语气,眼珠一转,笑道:“行啊,只要某人不要管不住下半身,提前又跑横店找我就成。”
说完她果断地挂了电话。
江嘉劲哑然,反应过后,却是又想笑又想气,只摁了摁眉心,勾唇无奈地摇了摇头。
祁山从后视镜看他,问道:“我这通电话,没打错吧。”
江嘉劲用刚才摁过眉心的手抚了抚脖颈,又将长腿一伸,踹到祁山的车椅上,说不清是生气还是没有生气,只道:“再没有下次。”
祁山眨了下眼,将视线收回。
江嘉劲后背往车椅上沉沉地一靠,面无表情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和空荡荡的路,北京一到过年就好似成了空城,有一半的人都回了那个叫作“家”的地方。
他想到昨晚,金碧辉煌的大厅内,人们在水晶灯光影和管弦乐碎片里来回穿梭,他孤身一人靠在雕花石栏上,望向那些名人贵妇和绅士淑女。
珠宝与礼服,雪茄和红酒,好一出流动的盛宴,人人都想挤破头进来看一看,他却只觉得厌烦。
宴会是由江荣先主办的,他是江家这一辈的老大,当家作主的家长,每年除夕都要宴请亲戚,来江宅一起守岁吃年夜饭。
家族人口算不上多,但也实在不算少,五服之内也有百十来口人。
宴会正式开始后,宾客入席,分明是西式宴会,江荣先却一身红色唐装出场,江夫人和江嘉丽江嘉慧则身着红色刺绣旗袍分别列于江荣先两端,江荣先同到场的亲戚们致辞,江夫人负责给孩子们发红包。
这样其乐融融的时刻,江嘉劲也不得不走到江荣先旁边,作为家庭的一份子与他们站在一起,为大家表演出一家子和气体面的场景。
江嘉劲还不是“扶摇”的当家人,就算和江荣先闹得再凶,可只要不肯把家业拱手让人,少不得要给江荣先三分薄面。
江荣先也明白,他百年之后,终究要把大权移交给江嘉劲,这么多年,这个儿子纵横商业,表现着实令他满意,就算不是亲生骨肉,除了他,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人选。
于是两方牵制,红过眼,拼过命,但为了那点利益,还是能坐下来,吃完一顿夹枪带棒的冷饭。
后来筵席过半,外面开始放烟花,所有人都出去看,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小名叫“俏俏”。
江嘉劲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回头。
可看到的只是一张张光鲜亮丽却冷冰冰的面孔,哪里有那一张倔强无畏,满是野望的脸。
不知怎的,就是在那一刻,林翘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想到她口齿伶俐的嬉笑怒骂,想到她对名利梦想的野心勃勃,想到她热情的迷醉的不知所以地将自己全然交付给他的样子……
他突然就决定去找她,不是因为想念,也不是想要她,他只是迫切地需要喘息。
他再也不想待在这假惺惺令人麻木窒息的地方。
念头一出,他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在烟火表演进行到最盛处,无声无息地离开现场,买那唯一一场还能飞往萧山的机票,又从萧山赶到横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