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47)
可是她的表情却是慵懒的,肖恩忽然就联想到打哈欠的猫——即便是最慵懒的时刻,也仍保持几分警醒。看她累成那样,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反击,他又不得不为她旺盛的生命力所折服。
“你先休息一会儿。我替你盯着温度计。”肖恩看着唐清沅眼底的倦色,忍不住就想替这个倔强的姑娘分担一下。
“算了,这岛上只有我一个人。”她难得俏皮地眨眨眼睛,颧骨上那道红褐色的痂痕被这笑容上上下下地来回拉扯,令人担心下一刻那薄薄的血痂就要绽开。
“你还真是睚眦必报。”肖恩忍不住卖弄了一句成语。
“呀,这么高难度的中文你也会说?”唐清沅惊讶得瞪圆眼睛,那道血痂也更加被绷紧成一条直线。
看的人胆战心惊,可当事人却不以为意。
肖恩保持沉默,实验室的气氛一下就冷下来。
唐清沅只得将用酒精炉烧开的水,灌进保温壶中。开水咕噜噜地倒进水壶里的声音,单调而充满节奏,勾起她强压下去的疲倦。
经过两天一夜台风在耳边狂轰滥炸,此刻风声被厚重的木门削弱,耳根一净,唐清沅的意识也跟着有些模糊。
她瘫在椅子上,头向旁边一耷拉,便轻靠在略潮润的墙壁上。房间里光线幽深,肖恩又隐在暗处,竟让她生出一种独处一室的孤独感。
这时,再一听门外呜呜咽咽的风声,就有了几分如泣如诉的伤感。
唐清沅的思绪便在这起起落落的风中,荡得远去……
猛地一低头。
唐清沅模糊的意识忽然清晰起来,小腹一阵绞痛,一股热流顺着她的下身涌出。
“呀——”她慌慌地睁开眼。
竟然睡着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生理期如约而至。她暗叫一声倒霉。
“怎么啦?”肖恩慢条斯理地向她望过来。
晦暗不明的光线下,他的一双绿眸倒是灿若星辰,看得人心惊。
唐清沅微微红了脸,遂又觉得这是和吃饭出汗一样正常的生理现象,没什么好值得扭捏的,故又坦荡起来,“我大姨妈来看我了。”
说完也不等肖恩回应,便自顾自奔到门口,拉开门,冲进风里,钻进自己的房间里,换了内裤,找出卫生巾垫上。等她重新回到实验室,才看见肖恩满脸的问号。
“你姨妈在哪儿?”肖恩左右张望一下,显然被她抛出的这位神秘女性所困惑到了。
唐清沅这才想起,肖恩是外籍,听不懂中国的暗语。
她自顾自笑了起来,“呀,忘记你不懂中国国情。”
于是她又同肖恩解释了一番,顺带为他普及了一下中国妇女对大姨妈以及姨妈巾的昵称和好几个相关的笑话。
“话说有个失恋的男人,无意中遇到了上帝。他喜出望外地对上帝说:神啊,请满足我一个愿望吧,让我成为每个女人都离不开、都需要的存在吧!于是,上帝开了恩。男人变成了一张卫生巾。”唐清沅说完,自己笑瘫在了椅子上。
肖恩听得直皱眉头,“都说女人每个月总有几天情绪异常,看来是真的。”
唐清沅愤然。
在烧了好几次开水,又换了好几回热水袋之后,夜色终于降临。
而唐清沅的生理期综合征也暴发了。她的小腹开始一阵阵抽痛,并愈加剧烈,连胃也跟着痛起来。在吃过两片止痛药也依然不见缓解之后,她开始烦躁、焦虑、冒冷汗。
肖恩看着唐清沅越来越惨白的脸色,有些担忧,“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我小腹疼。”唐清沅皱着一张脸,“冷,而且心烦意乱。”
“怎么这么严重?”肖恩挪到唐清沅身边坐下,“我看别的女孩子没像你这么痛苦。”
“嗯。我从小不太注意。总是下河游泳,冬天也常喝冷水,后来又常年在户外工作,慢慢就落下这个病根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浓眉秀气地皱着,小脸绷得紧紧的,黑褐色的眼睛在暗处亮得惊人。
他想起幼年时看的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里的插画。那蹲在墙脚的女孩,捧一簇灿烂的光焰,映得褐色眼珠如暗夜里的琥珀。
就是这个样子。
他想,这双眼同插画里一模一样,让最坚硬的心肠也软下来。
“那要怎么办呢?”他不由将原本就轻柔的语调,放得更软更松,似乎这样轻言细语就能缓解她的疼痛、她的冷。
“咬咬牙就过去了,我挨习惯了。”她说。
唐清沅屏住刀绞般的腹痛,挣扎起身,倒一杯热开水捧在手心,忍不住有些怀念地说:“如果在家里,我妈会替我冲一杯红糖姜茶,又烫又辣。我爸会灌个软软的热水袋给我,贴在小腹上。有人照顾,即便生理上的痛无法缓解,但心理上的焦灼不安会排遣许多。”
“但多数时候,你父母不在你身边吧?”肖恩搓着手,显然也被她的焦躁所感染。
“嗯,就只能硬扛着。如果正好在野外,和队友们在一起,就更要忍得不动声色。否则,人人都当你是个负担。”唐清沅的眼圈忽然就红了。
她想起那一年去珠峰做生态环境调研,刚到大本营肚子就开始痛。
天冷、缺氧。严重的高反过后,她的生理期拖得特别长。她整个人疼得几乎开始说胡话,登山的计划也不得不搁浅。有个师兄当场便在旁边对她甩脸子,冷言冷语,女人就不该来参加这种行动。
第二天一早,她硬着头皮吃了三倍量的止痛剂,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跟着大部队上山了。再吃力、再痛不欲生,她也咬牙硬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