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55)

可今日，瘦了一圈的她，顶着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出现，只让人唏嘘。

那地方果然不是普通人敢去的。

唐清沅不敢和同学寒暄太久，她直奔威尔逊教授的办公室而去。

“杰森——”唐清沅对坐在办公室外的杰森打招呼。

“唐——你怎么来了？”杰森做了个揉眼睛的动作。

“你不是做梦！”唐清沅对他莞尔。

“我找教授！”她对着仍在发愣的杰森说。

“你看了那篇报道？”杰森忽然福如心至。

唐清沅没说话，只微微颔首，那道疤痕也被拉扯着上下动了动，殷红的一道疤，因为刚脱掉痂，新长的嫩肉像一条细细的肉虫子伏在上面，一动就活了。

“唐，我知道你可能有点生气，这次的采访，原本是要提你的名字，是记者认为学生的名字不重要，才没有提到。”杰森看唐清沅来者不善，又被那道疤吓了一跳，心想这姑娘为了功课都破相了，一定是看了那有失偏颇的报道找上门来闹事的。

看见杰森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唐清沅忍不住叹气道：“我进去了。”说完也不等杰森回答，便直接敲了三下门，然后一拧门把，推门而入。就在门开的那一瞬间，唐清沅看见杰森脸上正挂出一个既无奈又同情的苦笑。

她回首对他粲然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杰森眼睛一痛，仿佛被春阳灼伤。

唐清沅进到室内。

威尔逊教授刚好抬起头，见来人是唐清沅，很是骇了一跳。

可是他很快稳住情绪，笑眯眯地看向爱徒，“唐，你怎么离岛了？”

威尔逊虽然已经年过半百，发上的霜色、脸上的皱纹，却反而更让他穿在身上的亚麻灰西装衬显出翩翩风度来。

“教授——”唐清沅忽然鼻子一酸。

眼前这个男人，对她有知遇之恩。只通过网络视频面试，便决定收下她。知道她经济困难，又为她申请各种津贴补助。她在实验室熬夜时，也是他笑眯眯地赶她离开，“去约会。女孩子不要总躲在实验室。试管里可找不到爱情。”

对她来说，他也曾是良师。

在全是陌生人的国度，教授曾是她唯一的亲人。

“教授——”她轻轻唤一声，连眼圈也红了。

“怎么了？”威尔逊教授从椅子上站起来，身体微微前倾，关切地看向她，“怎么招呼也不打就突然离岛？病了？脸怎么伤了？”

“我看了那篇报道。”唐清沅深吸口气，毅然捅破那层伪善。

威尔逊的目光里顿时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唐清沅不管他，只站得笔挺，像棵倔强的白杨。

两个人都沉默了。

唐清沅几乎听见两股对抗的磁场撞击而出的滋滋爆裂声。连空气都似在一瞬间凝固出一种焦味。

对峙只持续了一息，但这短短一息已分出胜负。

威尔逊坐了下去，身体重重地陷入椅子中，手肘搁在桌上，支起下巴，仿佛有些气恼唐清沅的不懂事。而唐清沅却始终倔得似一棵笔挺的，任凭狂风暴雨也无法摧折的树。

威尔逊叹了口气，揉揉微僵的脸，用哄小孩子说话的语气说：“唐，你知道，我给了你最大的支持。你的名字我也报给了记者，是他们自作主张不用。你觉得我带着你做这个项目，会去抢你的功劳吗？只是我比较有影响力，所以媒体更喜欢用权威人士的言论来吸引眼球。而且——这整个研究课题，都属于你。包括你的博士论文，有且只有你一个人的名字。我只是你的导师而已。你在怀疑我会抹杀你的付出吗？”

唐清沅梗着脖子，脸上的疤痕微颤着，声音都是哽的：“教授，我一直尊敬您。报上不提我的名字，我完全不介意。真的。”

威尔逊的脸色一下就缓和过来，那硬邦邦的肌肉不用揉也软和了。

“可是——你不该不提肖恩·沃德。不该不提为了寻找蓝眼睛死在茫茫大海里连尸身都没找到的莱伊。”唐清沅一字一顿地说。

而肖恩和莱伊的名字，她念得很慢，仿佛通过念出这些名字就可以和他们的灵魂达成某种共识。

“是谁告诉你这些的？”威尔逊刚刚软下来的面部肌肉又僵住了，因为绷得太紧，像副石膏打的面具。

他灰褐色的眼睛忽然间就蒙上一层薄翳，那层灰蒙蒙的翳是由大量黏稠的厌恶所组成，仿佛听到这两个名字都让他羞恼。他瞪着唐清沅，用他从未在她身上使用过的一种恼羞成怒的眼神。

“是肖恩告诉我的。”她说。

说完，唐清沅又觉得这听起来太匪夷所思，让讲究实证的科学家轻易就可以反驳。

于是她又补充道：“我在岛上看了他的日记。”

“日记？”

“是，你对他所做的一切，他都记在日记里。没有人会对自己的日记撒谎。而且，我看到了那张照片，莱伊二十年前拍的那张。”唐清沅说，“不然，我也不会那么快留意到蓝眼睛的特别之处。”

“听着，莱伊早就死了——一张照片并不能说明什么。”

唐清沅只觉得威尔逊的辩解，听起来那么生硬、鲁莽且粗劣。此刻的他看起来像只匆忙将头埋进沙堆的鸵鸟，已经首尾难顾。

“因为死了，他所做的一切都要被抹杀吗？”唐清沅气极反笑，“因为死了，他们父子俩就活该给你做垫脚石吗？”

“听着，我并没有阻止肖恩去失望岛做志愿者。他一直在找蓝眼睛，如果他找到了，我肯定不会和他争。可是——他没找到啊。找到蓝眼睛的是你，我的学生，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