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座岛(74)

雪越下越大，天与地都被这浩浩荡荡的白色所统治。

整个失望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厚肿了起来——简直像高速摄像机拍下的电影镜头。

接着，风又来了。雪花还没落地，便又被倒卷上天，凌空乱舞。

风与雪配合起来，以压倒性的暴戾，让这片荒岛更加沉寂，连一声呜咽也发不出来……

漫天风雪，迅速迷蒙了唐清沅的视线，在纷飞的乱絮中，她完全迷失了方向。

“左边——”

“右边——”

“跟着我直走……”

“小心脚下——”

肖恩稳稳地走在她的前面，一步之遥，不断用温和的声音提醒着她方向，指引着她前进，铺天盖地的风雪中，她几乎睁不开眼，但仍然固执地从眼缝中看向那似乎随时要隐入风雪的背影。

返回营地的时候，她整个人像在面粉里打过滚，成为一个粉扑扑、亮晶晶的胖白面人。

她站在屋檐下，大大咧咧地脱下外套用力抖起来，外套便也下起了一场小规模的雪，很快便将地上的一丛干枯的银蕨盖起来。她又取了干毛巾不顾形象地擦头发，担忧地同肖恩说：“这雪不知道要下多久……朱莉也不知道抗得住这么大的风雪吗？”

对于已经独自孵化整整两个月的朱莉来说，将是一场更艰险的考验。

即便坐在房间里，屋外的寒气依然穿透墙壁，侵蚀着室内的热气。

才不过一杯茶的时间，唐清沅的脚趾便冻得抓不牢鞋底了，尽管她才刚刚完成一次长途疾走，本该全身冒着热气。

“不行，我得去看看朱莉。”唐清沅一边说一边站起来。

“这鬼天气，你连路都看不清，更不用说要翻过一座小山……”肖恩一步跨到她面前挡在门口，“如果你不想重蹈我的覆辙，你就出去……”

“可是，朱莉有可能挺不住……皮特生死未卜，如果朱莉和金刚再熬不过去，蓝眼睛就灭绝了，你父亲的愿望，你多年来追寻的梦想，就全都化为泡影了……”唐清沅着急了，伸手去拨面前站着的肖恩，直到手掌从他的肩膀上穿过去，她才反应过来，肖恩并不是一个可触可摸的实体。

她颓然地收回手，嗫嚅半晌却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肖恩倒是毫不介意地笑了笑，他轻牵嘴角，“在我心里，你比蓝眼睛重要……所以……”

唐清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蒙了……

“什么？”她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肖恩。

而肖恩也用那双绿眼睛含笑望着她，她的心脏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起来，渐渐的心跳声大得盖过了一切，双耳鼓膜急剧震颤，奔流的血液简直像F1赛车的引擎发出阵阵亢奋的轰鸣……

“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不是吗？”肖恩看着呆怔的唐清沅，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引擎忽然哑了火——

“对。就像我觉得你比蓝眼睛重要一样。”唐清沅自嘲地牵牵嘴角，可笑意却怎么也抵达不了眼睛里。她忙转过身，假装摆弄桌上的几本书，可燃烧的耳朵却出卖了她。

肖恩看着那两只染了烟霞的耳垂，薄薄的，红得透光。他忍不住眯起眼笑了——

这姑娘真不经逗。

如果不是无能为力，他真想搂住她，狠狠地亲亲那可爱的耳垂。

可是此刻，他只能想想。

房间里很快便冷得像冰窖。

为了环保，营地内并没有安置取暖设备，连个简易壁炉都没有。

唐清沅干脆将羽绒睡袋裹在身上，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窗外暴烈的大雪。

直到这时，她才忽然察觉她和肖恩是那样的不同。

床紧靠着窗户，她每呼出一口气，玻璃上便聚起一小片白雾，慢慢地晕开，等不到完全消失，又有新的雾花开在上面。那一片窗户便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了。

而肖恩也坐在窗前，可是他面前的窗玻璃却干干净净，清清爽爽。雪花扑上窗棂，毛茸茸一簇簇的，即便隔了玻璃也纤毫毕现。

灵魂与肉体，谁更鲜活？

唐清沅忽然糊涂了。

这一整天，雪簌簌落着。

窗外，世界一片寂静。窗内，酒精炉子滋滋地烧着开水，一小簇火苗活泼地舔着锅底，烧得屋内水蒸气弥漫，很是温暖。

唐清沅捧着热巧克力大口大口地喝起来。滚烫的温度透过瓷杯不断传递向她的掌心，再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全身。她整个人一下子松弛下来，连肩膀那两块绷得最紧的肌肉，都软和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坐在她旁边无聊地练习托起杯盖的肖恩，忽然皱起眉头。他侧耳聆听，像一头躲在阴影里狩猎的豹。

清沅忙屏住呼吸，还没等她听出任何动静，肖恩已经明目张胆地穿墙而出。

唐清沅忙追了出去，门一开密集的风雪便倒卷进来，瞬间扑了她一脸白软的绒雪。

她挥手擦掉脸上的雪花，冰凉凉的，像湿漉漉的眼泪。

“肖恩——”她顶着风吼了一声。

“这里——”尽管风雪弥漫，但肖恩的声音仍然准确地传到她耳朵里，她看见肖恩的头从实验室的门里穿了出来，露出肩膀和一只手臂挥了挥，又迅速缩了回去。

这惊悚的一幕令唐清沅骇然，这人越发没有顾忌了，完全不考虑她的心脏承受能力。

她一边嘟囔，一边捏了钥匙去开实验室的门。

一走进去，她便发觉气氛不对——

肖恩连头也没回地盯着孵化箱，两只手几乎克制不住地抖着，要探入孵化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