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145)+番外
李寒打断道:“陛下知道了,贤使劳苦功高,请下去歇息。”
见人一走,他便将帕子放下,转头问:“陛下意欲如何?”
萧恒右手痉挛般颤抖一会,李寒看见了,他并非动怒掷掉筷子,而是他根本拿不住。
李寒心中一惊,忙问道:“陛下?”
萧恒用力握了握双手,沉声道:“我去一趟。”
“婚宴扣押是为了把事闹大。秦温吉真想动少卿,最便宜的就是私下动手。不管毒酒还是刺杀,少卿完全不会提防。若真如此,今天回来的也不会是使臣一人。”萧恒声音中有一丝轻不可察的颤栗,“逆贼会献上礼物,是他们父子的人头。”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如今一番动作,是要我亲自相见,好秋后算账。”
李寒沉吟片刻:“秦温吉敬爱大君,更会迁怒陛下。毕竟大君生育太子殿下,受了很多苦楚。而她又不肯直言,反而以扣押太子来逼陛下南下……臣恶意揣测,陛下要赴的,怕是鸿门。”
“我对不住少卿,是打是杀都认。”萧恒转头看他,“太子我会平安送回来。”
李寒心中一颤,哑声道:“陛下?”
“没事最好。南下也顺路瑶州,我回来正好去走一趟。你这几日重新整理土地条律,看看各州各地还有什么纰漏。”萧恒见他神情,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到底少卿也在,应当不至于此。我只说万一,万一……他一个小孩儿,孤身在深宫,你陪他一块住吧。以后的路,劳你多多看顾。”
他说:“渡白,没有我,你就是他的相父。”
***
六月初,萧恒称病,李寒再度临朝监国。
同日,一支轻骑快马出长安,为首者黑衣黑袍,骑一匹毫无杂色的雪白骏马。他避行承天门,喝开正南向的明德门时,秦灼迈入光明台的脚停在半空。
他在萧玠撕心裂肺的哭声里,听见了隐约的歌声。
是个女人的声音。
不是秦语,调子轻柔,山鬼歌喉一般,似一眼银泉徐徐地流。
秦灼心沉下来,放轻脚步,打开帘子。
摇床置在他的榻前,如今已经空了,旁边却立着个背影。满头白银,两枚圆月耳坠打在肩上,穿一身藏青衣裙,正背身用锦被抱着孩子。她也不转身,咯咯笑道:“秦大君,咱们喜得贵子啊。”
阿双进来吓了一跳。陈子元在一旁,见状正要拔刀,秦灼按下他的手,声音依旧和煦:“青将军不同来?”
段映蓝转过身,一下一下拍着萧玠,笑得颇为温柔:“小别胜新婚,两口子久别重逢,小舅子来干什么?”
内寝寂静,萧玠哭得极其揪心。
秦灼面无表情,扭头道:“阿玠饿了。阿双,抱他下去。”
阿双便上前要接,段映蓝却将手臂一闪,歪过头睨秦灼。
铿地一声。陈子元拔刀出鞘。秦灼没有阻拦。
同时又有一道金石声响。榻边屏风一动,一个双耳戴银月的男人走出来,他擦着匕首,吹了一口气。
段藏青也在这里。那他二人来此,应当为了分魏事宜。
秦灼虽说有数,但一颗心仍悬着。萧玠怕生,哭声越来越大了。
段藏青没什么耐心地走到跟前,拿匕首拨了拨被子,刀尖蹭过萧玠的脸,皱眉道:“这就是梁皇帝的种?”
“段宗主。”秦灼终于开口了。叫完这一声,他居然笑了一下,但双眼黑沉,这一瞬他和萧恒拔刀的影子冥冥重合起来。
他笑着说:“莫要欺人太甚。”
段映蓝鼻息吹了一下,段藏青的匕首便蛇头般蹿回袖口。她怀抱萧玠走上前,交到秦灼怀里,擦肩时轻笑一声:“我晚上再过来。”
段藏青瞥了秦灼一眼,揽着段映蓝肩膀走了出去。
门帘重新放下,一荡一荡地。
陈子元回望他二人背影,咬牙切齿道:“大王……”
秦灼却把萧玠抱起来,手势轻柔地拍着。萧玠撕心裂肺的哭声里,秦灼脸色铁青。
“阿耶在这里。”他贴着儿子的脸,沉声说道,“阿耶在这里。”
第73章 六十八 诛心
魏京已破,南魏太宰奉降书,请勿伤百姓。
这封降书是秦温吉一箭射在梁上,直接随她入了南秦。因此这次谈判,也定在了秦宫的重华台上。
段映蓝在舆图上勾了几下,将笔一投,道:“魏地十二州,北六归你,南六归我。西琼没有好马场,魏地这条马道,我也要。”
南魏地处东侧,西接琼,南临秦。如真像段映蓝所言,那秦灼新得的领土将无法与旧地接壤,西琼所得南六州正如一把横刺的匕首,将南秦拦腰斩断。
更何况,她还要马道。
魏地王军“鸿雁”以铁马著称,多次征伐都是走马道出关。马道为多重人工修筑的高坡,易于马阵冲锋,想要逆攻极其艰辛。此次讨魏,死伤最惨重的就是攻破“鸿雁”、拿下马道。
“不可能。”秦灼斩钉截铁道,“梁太子代天出使,钧令就是圣谕。”
“陛下说,不可能。”
段藏青坐在段映蓝左手处,闻言哈哈笑道:“梁太子怕还在秦君屋里尿床呢!这么点的小子,连爹都不会叫,他能说什么?”
“我的话就是他的话,”秦灼缓慢转着虎头扳指,“不管今时今日,还是百年之后。”
“挟天子以令诸侯,好计策,”段映蓝眼中厉色一闪,“可秦君怎么断定梁太子能做天子呢?”
她双手交握抵在鼻下,“公子檀早逝,端惠太子短折,历代梁太子没有一个好下场。夺嫡之争,何其惨烈,何况还是个没有娘的。等今上有了嫡长,秦大君觉得这样身世不明的孤臣孽子,能在储位上坐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