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177)+番外
宫人只得道:“陛下和大君已歇下了,明早妾告诉大君,殿下来过了,好不好?”
窗外静了一会,如不是那顶冠子的影子还在,她就要疑心萧玠已经走了。或许已经走了,那只是盆兰花的影子吧。
宫人这么想着,正要开门去瞧,却听萧玠声音在这时响起:“那劳烦姐姐煮个汤水吧,阿耶吃过酒常要吃的那个。阿爹之前说要吃了它再睡,不然胃痛。”他又补充说:“我怕阿耶半夜醒了胃痛。”
宫人道:“妾今夜便给大君煮下解酒汤。”
他似有许多事要嘱咐,却偏偏欲言又止,一句话也说不出。宫人刚要询问,便听他道:“我没有事,只来瞧瞧,阿耶既然睡了,我就走了。”
那双鹤翅终于拍动,渐渐从天际般的窗棱上飞落,他还是要走了。
临走前太子说:“麻烦姐姐,不要说我来过了。”
窗外,萧玠抱着一碗坨了的面走下台阶。苏合在一旁帮他掌灯,轻声道:“殿下不如放在小厨房,大君明日醒了正好做朝食吃。”
“明天就不是阿耶的生辰了,”萧玠说,“明天,就只是一碗面了。”
苏合便道:“那妾帮殿下倒掉吧。”
萧玠摇摇头,说:“阿爹说的,不能浪费粮食。”他抬头道:“我吃不完,阿合姑姑能不能和我一块吃。吃完了,我想听姑姑弹曲子。”
苏合轻轻颔首。
东宫也明了一夜的灯。
苏合弹了首热闹的宴飨曲子,萧玠似乎渐渐开心起来,闹着要学琵琶。苏合便从背后拥了他,教他用拨板。萧玠转着几个玉轸玩,苏合再弹,分明是同样拨法,调子却呜呜咽咽地伤心起来。
萧玠拿一只红牙拨子遮在嘴前,小声说:“姑姑,我和你说个秘密。”
苏合附耳过来,听他慢慢说道:“我知道,阿耶想再要个小孩。”
苏合惊讶于他的早熟,低头正看见他认真的眼睛。
萧玠说:“那天他们和小姑父说的话,大部分我都听得懂的。我也知道自己不够好。好生病,也不好好吃药,但我在慢慢改了。”
他把拨子盖在眼皮上,过了一会才开口:“我其实想,阿耶能不能等等我,我会都改的……别……”
别对我失望。
别不要我。
苏合轻声道:“怎么会呢,殿下是大君和陛下最心爱的孩子,也是妾见过最懂事的孩子。殿下做得很好了。”
萧玠往苏合怀里缩了缩,为秦灼点亮的白夜似乎将他烧痛了。他喃喃道:“阿合姑姑,我原来问老师,什么是娘。老师说,生育我,乳养我,照料我吃饭睡觉,帮我盖被子,为我缝衣裳。那双姑姑就应该是我的娘,但她没有生我。生我的是阿耶,但阿耶……他不能当我的娘。现在你来了,那你和双姑姑能不能轮流当我的娘呀……我看书上讲,没娘的孩子是很可怜的,我不想那么可怜。”
第87章 八十二 狩猎
八月二十,青天如海。
天子携太子驾幸上林,先不登台,只入帐落座,与众人分吃新酿的谷酒。
萧玠头一次穿骑装,十分新奇,却记着在人前,不肯轻易显露神色。只坐在椅中,目光追着秋童倒酒。
见他伸头去瞧,萧恒便递碗让他浅尝一口。萧玠已学会不动声色,只点点头道:“好喝。”
萧恒笑道:“这酒可比你前几日尝的要辣不少。”
萧玠垂了点眼皮,笑起来已有点未来风度的影子,只道:“臣不敢欺君。”
他此话一出,萧恒似错过了他许多年,眼珠定在他脸上,认认真真地打量。萧玠到底耐不住他盯着,一会便低下头,双手去绞袍子角。
萧恒见他恢复这副小儿姿态,恍惚笑道:“总觉得短短数日,太子说话做事都稳重许多。”
许是在人前,萧玠连争辩都温和:“臣已经大了。”
“太子急着长大,是催着当爹的老啊,”萧恒笑道,“一会殿下上来,替阿爹拔一拔白头发。”
如此说笑一阵,酒碗见空。杨韬放下盏子,笑道:“陛下节俭,上元未开宫宴,臣等为殿下筹措的贺礼也未能面献。今日准备一物,特来呈献殿下。”
侍人捧上一套马具,鞍鞯、辔头俱全,只是十分小巧,当是小儿所用。萧玠坐得更直一点,揖手道:“多谢相公。”
汤住英亦笑道:“我们倒也有准备,却不及杨公远矣。”
萧恒抬手,侍人便再满酒,他道:“他一个小孩儿,有劳诸位惦记着。”
众人见天子兴致正好,便一一献礼。秦灼在右手打头坐着,对一旁侍坐的陈子元道:“今日颇有储君的样子,换成之前,早撒手抱着去玩了。”
陈子元闻言去瞧,正见夏秋声献上套皮影,素屏上挂盏小玻璃灯,全做月亮。之后明烛微照,影出两人两马的身形。萧玠看戏演起来,虽亮了眼睛,却仍坐在椅子里,只问了一句:“这是演的什么呀?”夏秋声笑答道:“萧何月下追韩信。”萧玠只追问了典故,依礼道谢罢了。
陈子元喜忧参半地叹道:“殿下懂事是好,只是北地这深墙大院关得人紧,臣担心再过几年,殿下仍是稚龄,却不复天真。”
秦灼盯着萧玠看,语气听不出波动:“你这几天倒爱感慨。”
“这不也要当爹了吗,”陈子元摸着刀柄,“只盼着它开开心心罢了。”
“帝王家,天真要不起。”秦灼又吃了盏酒水,看着碗底一层薄光,“谁叫他老子是皇帝。”
这一会,屏后咻地一声,萧何和韩信策着一黑一红的马,一前一后地原路折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