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207)+番外
萧恒也从他们跟前盘膝坐下,拿起李寒糊坏的一对轮轴,道:“说说吧。”
裴兰桥道:“取士再分三科,农科、商科、工科,应试者可口述,由两名誊记官整理为文稿;开女试,男女共同应策……”
萧恒打断道:“还是为女子专设一科吧。”
裴兰桥笑道:“陛下,谁说女子不如男。”
萧恒摇摇头,“非也。只是当今女子读书者太少,和男人的确有所差距。如果男女同策、同题竞争,这才是不公平。这样一来,女人难以出头,女试只成了一个堂皇藉口。”
李寒似有所思,接道:“那就不如先单开女试,替女子撕开一个口子。女人能读书做官,她们家中自然也会支持。等到女子读书成为天下大势,再男女同科也不迟。”
萧恒颔首,道:“天下本就不公,我们倘若一上来就强求公正,那才是真的不公正。”
李寒赞叹道:“陛下,真有你的。”又转脸看裴兰桥,说:“玉清怎么愣了。”
裴兰桥哦了一声,笑道:“臣是想,得逢陛下,三生有幸。”
萧恒这时本当说笑揭过,如今却只摇了摇手。李寒瞧他一进来便似有心事,当下这神情却像做了决定,便问道:“陛下前来……是有事商议?”
萧恒拈了拈手指沾的颜料,说:“渡白,京城和阿玠还是要托付你一段时间。”
“齐帝亲征,集结五十万大军,已至我西塞边陲了。”
第100章 九十五 西征
李寒沉吟道:“国君亲征非同小可,齐帝此番师出何名?”
“阿玠出生那一阵,我去西塞打的那一仗,齐军主帅护国将军孔滂重伤。”萧恒说,“孔滂不仅是齐帝的股肱,更是他的表弟。此番出师之名,就是为孔滂报一箭之仇。”
裴兰桥有些不可思议:“只为一个表弟?距之前一役已有五年之久,齐帝早想复仇,怎么会等到今日?”
“想必是筹谋已久,”李寒冷笑道,“自古至今,西戎进犯何曾要过理由?”
他猛地抬头,直直盯着萧恒,说:“不对,陛下,还有什么事?”
萧恒沉沉看他,低声道:“荔城重伤,生死未卜。西塞临近几个州只能凑出三十万兵马。又没了能扛旗的,南边土地法推行到了要紧关头,荔城和英英不能动。”
他说:“我带郑素和禁卫走。”
那京中空虚,再无大将坐镇。
李寒刚皱了眉头,便听萧恒打断道:“我留左右二卫在京由你二人调动,等其他地方兵马调转,再遣禁卫回来。我去之后,太子监国,太子师代行权。京兆尹告老,玉清暂时代任,从旁协助渡白。先这样。”
天子征则太子代政,只是如今萧玠年幼,便托东宫之名,交付李寒与裴玉清。
裴玉清略作犹豫,“既如此,新法推行是否延迟?”
“照常进行。”萧恒说。
他并没有待多久,到了太子用膳的时候,秦灼回去后总是萧恒陪着。
裴兰桥皱眉道:“陛下这次……有些操之过急。”
君王离京,两国交战,并非新法颁布的好时机。
李寒叹口气,继续涂一根做架子的竹骨,这次他涂成了蓝色,“汤后之死给陛下的刺激太大了。”
裴兰桥看着他吃过的那只盏子,喃喃道:“一将功成万骨枯。陛下登基多年,从前又久经沙场,下官还以为……”
以为他习惯了有人会死。
“不一样。”李寒拿起风筝的残躯,“陛下杀过不少人,但从他立志以来,没有一个是冤枉。替汤氏上谥、大葬远远不够,得等天底下再不会有第二个汤玉壶……”
他才能真正放下。
日已西沉,余晖照着李寒指头狠狠咬了一口,反嫁祸一根竹刺,把伤口涂得像血。李寒呢,只无所谓地弹弹指头,似乎哪怕此刻天塌地陷,给太子扎风筝也是天下第一要紧事。
他一直是这样一副可恶至极、金刚不坏的样子。
裴兰桥问:“会有那一天?”
“如果这个能一直推行下去,至十年、百年,”李寒拿一根竹篾敲了敲那一堆书稿,“就会有。”
***
齐军进犯,大梁首战不利,人心惶惶。
八月十八,天子下诏,率禁卫亲征,云麾将军郑素随驾,调西两道军队,总二十万兵马驰援。太子监国,着大相李寒辅佐、户部侍郎裴兰桥辅佐。
十七日夜,萧恒将一副披挂起出来。压了几年的箱底,那箱子还叫萧玠踩着够过酥酪。
他弄了一只半大不小的油盆,又不知从哪儿寻了块鹿皮,这么一浸一绞,就着灯光擦起来。他这活儿干得仔细,灭了一盏灯也没来得及续,就着另一盏继续捯饬。
突然,眼前一亮。
“看东西要点两盏灯,”那人说,“擦东西也是。”又补充道:“不然臣要跟阿耶告状了。”
萧恒笑道:“阿爹记得了。”
萧玠将烛台放下,两只毛茸茸的白耳朵从他怀里冒出来,是陈子元打给他的那只兔子。
萧玠看着他擦甲胄,轻声问:“阿爹是不是要去打仗了?”
萧恒手上顿了顿,说:“是。”
萧玠半晌没说话,等萧恒将那双环臂擦好,他细微的声音才传进萧恒耳朵:“打仗会死的。”
萧恒丢开鹿皮,从案上拾了手巾擦净手,上去轻轻抱住他。
萧玠叫他拥着,个头只到他腰间,脸埋在他衣裳里,像白兔藏在他怀里般。他瓮声瓮气地问:“阿爹会死吗?”
“说不好,阿玠。”萧恒蹲下,看着他的眼睛,“如果阿爹没有回来,老师会在宫里帮你。如果你想跟阿耶走……就跟阿耶走。要好好吃药,好好听阿耶和老师的话,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