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21)+番外
他又叹口气:“臣直言,照大王这一段的折腾法,能保到现在,着实不易。”
郑永尚出去给他看药炉子,屋里又剩下他们两个。
和萧恒在一块,秦灼从未如此如坐针毡。
萧恒站起来,将他脱下的外袍挂好,那后心被冷汗溻湿的一片现在还没有干,展开来,像一片致命的血块。他又将铜盆连架子搬到榻边,再出门一趟,端了一木盆热水进来。只管忙活,一句话不说。
秦灼唤道:“六郎,我……”
萧恒挽起袖口,将热水兑进已有一半清水的盆里。他手势很稳,几乎没有溅出一滴水花。
秦灼瞧着那滚滚热汽,低声说:“对不住,那天不该和你吵架,说那些话,很伤你心。但我不那样讲,你……”
萧恒打断:“别说了。”
“六郎。”秦灼叫他。
“别说了。”
萧恒掺好温水,拧好一块湿手巾,搭在架上。背过身去,拿手擦了把脸。
秦灼心里不是滋味,问:“你想要吗?”
萧恒说:“你不想要。”
秦灼哑口无言。
半晌,他应道:“是,我不想要。你会有别的小孩的。”
萧恒没出声,秦灼继续徐徐说道:“我想过了,咱们,不能这么混下去了,你马上要君临天下,也该安个家、踏实过日子了。汤家的娘子、温国公杨家的小女儿,画像八字都递到过我这里来。都是家世得宜,你有这样的国丈,才能稳定朝堂和旧臣的关系。这些并不紧要,女孩的品貌我也叫子元打听过。汤女国色,不必多说,杨女年纪虽小,却博学机敏,都是很好的姑娘。不管你娶哪个,今后,要好好待人家的。你是个贴心的,这些不消我嘱咐。从今往后,你就一心一意,和人家好好过日子吧。”
“好好过日子。”萧恒低低笑一声,“少卿,你教教我,我现在,怎么才能和别的一个人好好过日子?”
秦灼垂着脸,“是我祸害了你。当初……这些年,是我糊涂了。好在你年纪还轻,亡羊补牢未为晚也。你不娶妻,我纵回去,也不安心。”
萧恒弯腰,把木桶搬离,又将他常穿的软履摆在榻底,不再说话。
秦灼哑声说:“求你了,你立后吧。”
萧恒说:“我不立后。”
“萧重光!”秦灼肩膀颤抖起来,他脸埋在两手之间,呜咽道,“萧重光,你放过我吧。”
你不放过我,我没法放开你啊。
一会,他感觉一双手落在脸上,粗糙的,生满老茧的,一下一下给他擦泪。他睁眼,见萧恒蹲在面前,泪水沟壑一样从萧恒脸上推垦而下。
“我不立后。”萧恒还是这么说。
***
陈子元耳朵贴在门上,大气不出地偷听,听了一会,奇怪道:“居然没打起来。”
他扭过头,问一旁端了新药罐的女侍:“阿双,你觉得大王像不像可劲给男人塞小妾的正头老婆?就话本里那些,有了身孕不能服侍,也不会吃醋的贤惠木头人?”
阿双疑惑道:“大王,不会吃醋?”
陈子元吃了死苍蝇般转过头,很不自在地接过药罐子察看。刚揭开盖子,见尽是党参、当归之类滋补妇人之物,霎时似吞了活苍蝇。
说话间,门缝里竟传出低低哭声,阿双拉住要闯进门去的陈子元,自己跑过去粘贴耳朵。
陈子元怒气冲冲:“里头说什么?”
阿双道:“萧将军说……不立后。”
陈子元冷笑出声。
阿双犹疑道:“这么多年,我看萧将军是对大王好的。”
陈子元撩袍坐在阶上,兜鍪一下一下在他手中跃着。像在抛绣球,又像在抛人头。
他忽然问:“阿双,你不记得大王的封号是怎么来的了吗?”
阿双叹气不说话。
“咱们南秦是大梁早年分封的诸侯王。当年他们梁高皇帝入主,赐咱们高公落日弓,划了大明山以南十五州作封地。从此以往,南秦君主称大公,嗣君称少公,闺女号郡君,兄弟号政君。就算梁庄帝废分封,改成州国平行,咱们还是该怎么样怎么样。”
他眼中寒光一闪,兜鍪稳稳落在手中,砰地一声。
“直到灵帝昏庸,肃帝篡位后开始侵削诸侯。”
阿双本依门听着,至此处,忍不住轻轻别过头。
“肃帝朝时,大王的阿耶文公入京,不明不白地死在长安……那几年,大王有多难过?他叔叔秦善篡位,温吉被送进长安为质,他自己也摔断了腿,为了……他都……”陈子元说不下去,双手攥得骨节发白,“大王不是没向梁肃帝求救过,那时候,天子在做什么?”
阿双垂首看脚尖,揉了揉眼,轻轻吸了吸鼻子。
“现在行了,他也要做天子了。”陈子元冷笑一声,“不立后。他们梁高皇帝泰山封禅时也信誓旦旦,说世世代代以秦公为股肱。”
他扭过头,声音异常冷漠:“天子金铸玉打的谎话,这些年,咱还没有听够吗?”
第11章 七西夔
自此,秦灼不再吃药,也不言语。一日三次的汤药,都由萧恒熬好,端来,一个时辰后再度倒掉。在他损人损己的逼迫下,萧恒到底没能捱到第三天。
第二天夜里,他在床边坐下,把药碗放在案上,看了会那热气腾腾的平面,又去看秦灼。秦灼背身躺着,仍不理人。萧恒就看他的背影,像透过后脑,就能看出他的脸来。
等那药碗上的白汽渐渐萎靡,萧恒终于开口:“我答应了。”
秦灼后背颤动一下。紧接着,他感到床边一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