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218)+番外
左骁卫大将军试探问道:“全部人手?”
李寒点点头。
秋童犹有疑虑,刚想开口:“殿下不是……”
李寒陡然提高声音将他盖住,躬身一揖,“我与陛下,多谢诸君!”
二位将军不再多言,当即抱拳,快步退下。
李寒瞧着殿外天色,夜已上来,秋夜凄清,虫鸣叠起。他突然放松了口吻,道:“秋内官,我们说说话吧。”
秋童颔首,见李寒盘膝从地上坐下,又向他招招手,迟疑片刻,也从他对面坐了。
“你看,殿下出生,大君遇险,这时候齐国进犯。如今诸公乱京,又有齐帝亲征。为什么每次京中动乱都与齐军有关?”
秋童大惊道:“大相认为齐军是指使?”
“推测。”李寒道,“如果齐军是背后推手,那他们的着眼就不是一战之得失。陛下那边是前阵,真正的战场在京城。齐国想得利,最希望我们内乱。内乱一起,必危太子。”
秋童张口结舌,“所以……他们想动的,其实是殿下?”
“有可能。”李寒点点头,“秋内官,我明天是必定活不成的。陛下回銮之前,东宫还请你多多照拂。”
“你想想,什么样的内乱能扰乱战局、波及太子?我猜测,裴玉清之死他们就是做的这个打算。是谁把玉清出身翻出来的?我们不知道。但他们看出来,我并没有立即处置世家的想法,玉清一死我与世家虽然生隙,却未生乱。他们箭在弦上,只能更加疯狂。”
“如果明天世家不敢出手杀我,那杀我的另有其人。”李寒微笑道,“秋内官,非我不信你,殿下必须要绝对安全,他的所在,我也不能让你知道。”
秋童抬袖蹭了蹭脸,连声说:“奴婢知道,奴婢都知道。”
“我还有点东西留给陛下,到时候,请秋内官代为转交。”李寒撑地站起来,哈哈大笑道,“劳烦替我烫壶酒,要好酒!”
秋童目送他往西殿去,在这里李寒送别了萧恒,今夜他要在此回顾一生。
碑石已然被砸碎,新法所在,天地间一人而矣。阴差阳错,也迫在眉睫。
于是在九月十一的清晨,李寒在废墟上进行了最后一场舌战,那将是他百战百胜的完美收官。
***
承天门前,层云蔽日。
法碑的尸骸堆了一地,无人收殓。虽是清晨,却聚众甚多,摩肩擦踵,人头攒动,几乎半个长安城的百姓皆聚集于此。
今天是官府公示民间示法的日子,昨日碑石却被打成齑粉。而新法推行者一个不见踪迹,一个身死,还被挖出是个妓女。
这种热闹谁不想看!
王伦早已料到如此场面,在门前搭了高台,站在上头大肆宣扬:“何谓新法?正是李寒与裴兰桥欺上瞒下的障眼法!裴兰桥出身贱籍,是个烟花柳巷出身的妓子,这种人从良都不能够,反而列于朝堂,玩弄天子于股掌!她推行的东西,谁能信,谁敢信?”
台下人群议论纷纷,皆面有鄙夷,对碑石露出嫌恶之色。
王伦拈须点头,刚要继续开口,却听台下有人扬声道:“王尚书,戏唱早了吧。”
人群渐渐让出条道,一个戴儒冠、穿青衣的身影走出来。他面无不豫,自己从一侧登台。
王伦冷笑道:“哦,是大相到了。那请问大相,有关裴兰桥身世,下官岂有捏造?”
李寒却断然道:“的确,裴兰桥名在贱籍,做过妓女。”
谁都没料想他如此坦然承认。王伦愣了一愣,便被李寒抢占先机:“但我想问问王尚书,她为什么做妓女?”
连发二言,王伦接摸不着头脑,嗤笑道:“下官家风严谨,女子贤德,哪知道这种风尘中人的龌龊想法!”
李寒微微颔首,道:“好吧,那我换个问题。敢问王尚书,天下为什么会有妓女?”
他环视台下,数着昔日同僚,“大理寺卿、御史中丞……许老将军也到了。李寒请教众位,可有答案?”
王伦冷笑道:“好人家的女儿哪会做这些勾当?她们是自甘堕落、自作自受!大相今日所言,岂非与妓子同流合污?”
李寒大笑起来:“好一个自甘堕落,好一个自作自受!她们为什么做妓女?不清楚,我说给诸公听!”
“一种是因父兄获罪而‘籍没’,大多充作官妓、营妓。她们做妓女,是因为男人不中用;一种是有人强取豪夺、霸人妻子,大多抢作家妓。这些人,有不少立在朝堂之上,我说的是谁,心里都亮堂。她们做妓女,是因为男人太狠毒;一种就是被父兄甚至丈夫卖作暗娼,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们做妓女,是因为男人没心肠!”
他厉声喝道:“她们为什么做妓女?是因为男人做豺狼!做父亲的出卖女儿,做丈夫的割舍妻子。做兄弟的看她们沉浮苦海,全在岸上击节叫好!各位,你们哪怕没有妻女,也有姐妹;没有姐妹,总受了母亲十月怀胎的生养!那些女孩儿,也是别人的女儿和姐妹,本该是别人的妻子和母亲。她们已经代受了男人的罪责,还要承受男人的羞辱!”
台下百姓本多是看戏,听他此语,也渐渐严肃了面孔。
李寒转头问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想问问诸公,你们谁敢保证几代之后,不会有树倒人散的那天?当是时,你们还能大言炎炎,说自己的妻女为奴为婢是正义,姐妹为倡为伎是正道?自甘堕落,自作自受——我如是诸公,闻此言语,不如撞死!天下但有一个妇女为妓,都是你我之耻!安敢立于明堂,吠于天子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