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27)+番外
在此之前,先要过中秋。
这天是秦灼的生日。
八月十五,秦灼推脱疲惫,并不见客,由秦温吉弄来一院子的灯笼完事。
有之前在南秦的排场,陈子元总觉得寒酸,说:“当年大王出生,文公大喜,在仲秋燃灯满城,君民同乐。大王继位后更别提了,第一个千秋节,本该和年节一样热闹。现在冷冷清清,像什么样子?”
秦温吉指挥人挂灯笼,冷声道:“客居京中,当然得看人家眼色行事。这位新天子还没登基就立了规矩,每个节庆的用度一分一厘扣得精细。在这个节骨眼开罪他,不给人家送过脖子砍吗?”
陈子元咕哝:“哪是快登基才立的。”
秦温吉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他这抠门德性,哪是现在才有的。今年送的东西倒规规矩矩,但都是肃帝怀帝库房的老东西,这小子是一点闲钱不肯出。之前在潮州,他连中秋的灯会都禁了,咱们能说什么?”
秦灼打断:“那是刚打完仗,饭都吃不上,还点着灯玩?闹呢?”
秦温吉看他一眼,懒得出声。
那年萧恒禁止仲秋灯会,南秦部下怨言颇多。但击退西琼后,潮州重返赤贫阶段,纵使是秦灼生日,萧恒也咬死没有开一条口子。
秦灼并不生气,为私他体谅萧恒,为公他也认可萧恒的决定。以私害公,是为昏庸。他反倒有点欣慰,自己没有瞧错人。
当夜房门被敲响,萧恒走进来,脚步局促地,只站在门槛前。
他手里,提着一盏柚子皮做的灯。
秦灼问:“自己做的?”
“是。”萧恒想要解释,“潮州今年艰难,实在不能办灯会,等明年好转……”
秦灼打断他,扭头向里扬声道:“阿双,再盛一碗寿面,还有留给将军的几样菜,热一热一并端过来。再添一副碗筷,我陪他再用一些。”
他从萧恒手中接过那盏柚子灯,笑道:“有劳费心,我很喜欢。”
秦灼腹中轻轻跳了一下。
他一下子回了神,喘了口气,抬头,正对上秦温吉的眼神。
她目光下移,像注视一块毒瘤一样,从秦灼腹部扫过,“你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
秦灼道:“我说过,等他登基之后。”
“他登基之后过不了几天就是秋狝,秋狝结束,就得四个月了。”秦温吉说,“你觉得到时候大了肚子,还遮掩得了吗?但凡有人传扬出去,秦公做了梁皇帝没名没分的外室,还成了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南秦的脸还要吗?”
秦灼转过头,冰冷注视她。
陈子元忙拉她一把,“今天什么日子,你少讲几句。”
秦温吉冷笑道:“我这是直言进谏,趁他整两轮的大寿,叫他进进脑子。”
她跨步就走,去瞧阿双的寿糕做得怎么样。陈子元怕出点什么事,陪秦灼在屋檐下站着。他看到,秦灼手掌微抬,但在腹部前停住,在半空中捏成拳头,还是缩回袖中。
秦灼对他说:“你去准备东西,我要问神。”
***
光明神大像前,秦灼俯身拜倒。
门一响,陈子元走进来。在他面前香案上,放下一把匕首,一只浅口碟,碟中有一张红签,写道:臣灼谨拜大慈悲无量光明王。
南秦问神需以血为媒,陈子元看秦灼拔出匕首,划开手腕。
鲜血落在碟中,碟中红光闪动。滴答滴答,声如钟漏,光明神大像被此唤醒,铜眼睛里血光蒙蒙。
一碟鲜血放完,秦灼扎好伤口,双手作捧状,举过头顶再次磕头,口中道:“臣高公九世孙灼,今陈情,请父下听。因执第七礼忤父[1],以男子怀娠,降此业果。臣罪丘山,万死、万死,然此子何辜,不忍杀,亦不能活。今取币以验,阳则生,阴则死。望父恤臣,望父恤子。臣灼敬上,再拜、再拜。”
他拜罢跪好,对陈子元道:“借你光明钱一用。”
陈子元没有立即给他,反问道:“你的呢?”
秦灼不说话。
陈子元叹口气,从腰间摸出三枚铜钱递给他。
秦灼把它们合在掌心,哐啷哐啷摇起来。
陈子元明白,秦灼心软了。
秦灼原本决心要杀,一拖再拖到如今,竟要请光明神再断生死。这决定一做陈子元就知道,他想留这个小孩。
何苦来哉。
那三枚铜钱澄澄如金,不见半点铜绿痕迹。阳面刻有四簇火焰,阴面用秦篆铸道:光明通宝。[2]
光明通宝并非南秦货币,不用于买卖流通,而是祝神祈福的厌胜钱。早在梁惠帝时便有特旨,允准秦公自铸光明钱。每年年底,秦公主持开炉,钦点祭者与匠人,以青铜铸造,大年夜君王借光明钱币登台禳禬后,再按人数发布百姓。
秦灼把手扬起来,铜钱一跃而起。在神像谛视下,扬得像他的命运。
三枚金色光圈折翼般扑棱着掉下来。陈子元长刀一抽,当当当三声后,正浮在刀面上。
阳则生,阴则死。
陈子元冷声道:“三阴,无阳。”
第14章 十 生辰
陈子元把刀递到秦灼面前,说:“这是它的命数。”
片刻寂静。
秦灼沉默一会,抬手要拾,接下来的一幕,陈子元以为自己花了眼:他看到秦灼整个手掌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颤抖起来。随即,秦灼像掐住一条蛇的七寸一样,狠狠攥住手腕。
秦灼为了稳住手,动作放缓,成功将两枚铜钱拨在掌心,要取第三枚时,还是哆嗦了一下。
鲜血登时从手指溢出,而这点小伤像引起剧痛,疼得秦灼吮着手指,将上半身蜷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