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31)+番外
梅道然冷喝一声:“岂能胡言!”
他那同值张了张嘴,还是道:“统领,您别怨他,这话……不是他说的。”
梅道然看过来。
同值咬咬牙道:“他一开始也敢怒不敢言,可赵大将军越来越暴躁,杀了鲁三春不够,第二日竟要斩首他自己的副将邓玄通和主簿孙越英……”
他喃喃着,似乎又回到当日光景。
军帐里,副将邓玄通立在堂下,昂首挺胸,大义凛然。他问:将军何故杀我?
赵荔城身戴甲胄,坐于帐中,冷笑说:竖子无耻,有脸来问?你他妈猪狗不如,外通齐国,我没掘你的祖坟,就是顾了昔日同袍情谊!
邓玄通哈哈笑道:将军昨日拿贼,今日拿贼,明日若再战再败,哪个是贼?
赵荔城冷冷道:不劳挂怀。
邓玄通眼睛一眯,突然说:将军,你杀老鲁,说他开城资敌。但城门钥匙可是捏在你手里!赵贼,镇西将军待你如臂如膀,军师监军视你如兄如弟!你叛国叛主,就不亏心!
听到此处,梅道然皱眉道:“他是指,是赵荔城通敌叛国?”
同值看一眼鲁二神色,略点一点头,“大将军是立审立斩,叫我们都去观刑。邓副将此语一出,我们都惊在当场。他高呼道:‘兄弟们,我们这些年仗打得怎么样,大家夥心里有数。要不是主帅失误,哪会屡战屡败,失庸峡退雁线,把家乡拱手送给齐贼糟蹋!兄弟们,你们睁开眼!你们睁开眼!’大将军怒火冲天,只叫推下去。他受死前仍在大笑,说:‘老孙,你多多保重。咱们哥俩泉底下见!’大将军闻此怒不可遏,竟推开人,亲手砍了他的头。”
梅道然问:“军中主簿孙越英,也死了?”
鲁二这时道:“不曾。通敌之论一出,大将军多少顾着人言,把他下了狱严加审讯,活活打断了一条腿!但至今没有问出什么。”
梅道然听到这立起身,掸了掸袍子,风尘反扑上眉头。
他跃上马背,从腰间拔出一管朱红竹笛,将酒囊从鲁二手中挑回来,道:“牢房带路。”
***
梅道然在牢门口被拦下。
狱卒道:“想进牢房,要么是大将军亲来,要么有大将军手令。没有,就到将军跟前说道说道,什么人,来干什么?”
梅道然打量他,“新来的?”
狱卒一脸不吃这套,“你管我新来旧来,老实交待!”
梅道然解下腰刀给他看,“这里梅道然,奉镇西萧将军之名,审查西塞军务。”
“小子,你诓爷爷?梅统领远在京都,千里迢迢再跑回这穷山僻壤来?再说,统领手中可是天下第二的玉龙宝刀,一把破铜烂铁就敢招摇撞骗,真当爷爷是吓大的?”
梅道然看看那把破铜烂铁,不由叹道:“要镶金戴玉,还能糊弄糊弄。”
闻他此言,狱卒上来拧他臂膀,口中喝道:“果然是骗开牢门的贼子!”
梅道然闻言一笑,刀往案上一拍,双手身后一背,上身一矮,两腿一剪一扫。这一串动作顷刻完成,两人两眼一花便倒在地上。
他从墙上摘了串钥匙,将刀抛给其中一个,笑道:“东边梅子熟了,叫姓赵的提酒等我。”
***
孙越英比梅道然想像中要再长些年纪。
他当年离开西塞时,压根不记得哪个主簿姓甚名谁。牢房开一口小窗,阳光阴惨,打在孙越英肿胀青紫的手指上。他看着梅道然,费力笑了笑,两条长须一吹,似断了的风筝线。
孙越英笑道:“是天使到了?”
梅道然想,这就是为什么这个能做主簿,那俩只能守门子。眼力。口中却道:“将军尚未登基,在下不敢称天使。主簿有话,但与我说。”
孙越英立起来,左腿微跛,哑声问:“战况……而今战况如何?”
“萧将军临近登基,齐使来贺,暂时息战。齐占庸峡,我军驻扎雁线,随时可以再打一场。”
闻他此言,孙越英呆愣片刻,木然问道:“我如说我军之败,败在内鬼。天使信吗?”
梅道然盯着他眼睛,道:“不论我信与否,主簿所言,我俱会一字不漏转告将军。”
孙越英手戴枷锁,双目凝视他半晌,似雨注泥淖,顷刻便泪水浑浊,扑倒在地道:“赵贼卖国已久,恬为梁人!残害将士,罪大恶极!望陛下早锄奸凶,收我边关,以慰我一万将士在天之灵!”
梅道然蹲在他面前,伸手要扶,但没有做声。
身后投下光来,是狱门再次打开。同时一片人形阴影落在他背上。
梅道然回头,见赵荔城一手持刀,一手提酒,神色没有异样,用久别重逢的口吻道:“你他妈面子大,我亲自来请你。”
第16章 十二三春
塞上月如银露,梅道然抬手一比,如同拈一粒弹珠。
赵荔城帐中还是老样子,俩胡床全作太师椅,破毡皮一铺就是张床。只有一人高的羊皮舆图做的精细,西至齐境,东进大梁腹地,映射着圈点摆放沙盘。
他二人开着帐帘,背着沙盘坐下,积蜡又厚又脏的烛台搁在脚边。酒刚起出来,梅道然敲着封口黄泥,赵荔城就掏出匕首,慢慢割烤羊的肉。
梅道然倒了碗酒给他,问:“嫂子呢?”
赵荔城道:“这一仗打得惨,我送她回娘家了。”
梅道然自己满酒,望着酒碗道:“老赵,咱们这些年的兄弟,别叫我揭你的画皮。”
赵荔城切着羊后腿,一使劲,整条腿旋下来。
皮肉酥烂,香气腾腾。梅道然先自己喝口酒,道:“领子这么干净,胡子也刚修不久。你他妈转了娘们性子,还是从外头养了小嫂子,开始对镜捯饬尊容了?还娘家,你岳家早叫齐人占了,狗咬的都是梁人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