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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皇遗事(34)+番外

作者: 金牌芋头糕 阅读记录

女人嚎啕声里,他把孙越英衣衫摸了个里奇外外,终于从袖中捏出个纸团。

梅道然将纸展开,看见几乎狂舞的行草。

——赵杀我。

他从地上蹲了许久,扶膝立起,回头盯向赵荔城。

赵荔城被他目光刺得心窝发寒,强作镇定道:“老梅,你以为是兄弟杀人灭口?”

梅道然叹了口气。他极少这样叹气,这样叹气的是李寒。而他如今与李寒的某部分重合,用近乎悲悯、近乎无情的口吻说:“我知道你。但荔城,帅印你暂时不适合掌了。”他又道:“为了大局。”

赵荔城颤声问道:“蓝衣,你看咱是这等人?”

“我做不了主。你熟悉边防,还是在军中任职。”梅道然将纸叠好收进怀中,直视他道,“其余诸事,等候将军……等候陛下圣明决断。”

第17章 十三惊雷

史书记载,八月十九的夜晚,有九颗星星连成一线,宛如珠串,悬挂天空。所有人都坚信,这是新皇帝即将福泽天下的象征。

当天傍晚,大梁宫上方先绽开一道凝血般的虹光。戍守宫城的金吾卫啧啧称奇,耳朵一竖,又捏紧刀柄。他们听到本该阒寂的街道上载来辘辘之声,不一会,一辆油壁马车驶向前,一只手从车窗中探出。

那是一只保养得宜的男人的手,五指带薄茧,拇指上盘踞一只青石虎头。

那手的主人递出一只印信,道:“劳烦诸位将军通传,南秦大公秦灼拜见陛下。”

金吾卫检查过印信,忙奉还拱手,“陛下有令,大公觐见,无需请旨,立即放行。”

那只手在空中静止片刻,在宫城启扃的声音里收回。马车驶入宫中,左右为其避行。

秦灼打开帘子,正路过一座宫殿。形制恢弘,富丽堂皇。他仰头看了一会,问:“这是立政殿?”

一旁引路的内侍秋童笑道:“大公好眼力,正是立政殿,是历代皇后殿下的居处。眼瞧着陛下要登基,咱们赶紧把立政殿也打扫出来,顶上的琉璃瓦片都仔仔细细擦了三遍。”

秦灼笑了笑,没答话。秋童继续讲:“大公瞧,再往前就要到东宫。陛下今早从军营那边赶进宫准备明儿的典礼流程,路过东宫,还立马停了好一会。”

秦灼看了一会,没做表示,问:“陛下在哪儿?”

秋童道:“陛下在甘露殿试冠服呢。大公来得正合适,再过一个时辰,陛下就得起驾去太庙,赶在天亮前要到。”

秦灼点点头,把帘子落下来。

最后一缕阳光从天边收束时,秦灼踏上甘露殿的台阶。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拜见君王,也并不是第一次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查找萧恒,但今天这特殊的情景铸就的绝无仅有的一次,很可能要裁割开他的半生。

他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沉稳踏实,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摇摇欲坠。那是一种兴奋,也是一种痛苦。为什么萧恒登基在望,他会觉得痛苦?

秦灼想不明白,就像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今夜非要再见一面,为什么一次次赌咒发誓地说分开,又一次次向萧恒走过来。秦灼不知道第多少次地在心里告诫自己,最后一次了。他看着我站到大明山顶,作为回报,我也该目送他去那最高的位置。这是我最后一次私下见他。最后一次。

他神思迷离间,萧恒的身影已经近在眼前。

秦灼没像之前一样先看他的脸,反而把目光落在他的脚上。一双红木厚底的舄履,装饰金饰,光芒闪动,和他从前被雨水沤烂的草鞋和沾满血泥的靴子截然不同。往上,是从腰间垂悬而下的白玉大佩和六彩绶带,刚刚那道晚虹颜色般的裳衣织绣藻、粉米、黼、黻四种纹章。这也和他日常穿衣习惯大相迳庭。他寻常一半的时间在马背,一半的时间在地里,从来只穿裤子,不穿裳衣。再往上,是线条流畅优美的玄衣,日、月、星、龙、山、华虫、火、宗彜这剩余八章各安其分地装饰在上,集齐最尊贵的皇帝十二章。

在此之前秦灼无法想像,萧恒的刺客气质怎么能装进这华丽沉重的枷锁里。这一刻,他透过十二道白玉珠帘,终于望向萧恒的眼睛。这和历代帝王画像中居高临下的目光大相迳庭。他早该知道,之前的千秋万岁竟是窃取高位的贗品,真正神授的君权,是这么沉重的悲天悯人。

对视间,萧恒已经屏退众人,他没有问秦灼为什么打破誓言出现在这里。他脸上浮现出罕见腼腆的笑容,说:“是不是很别扭?”

秦灼笑了笑,轻声说:“很好看。”

他走上前,帮萧恒整理腰间大带,一寸一寸向下捋平,身体也一寸一寸低下来。他的手在带子末端松开时,他已经跪在萧恒脚前,推开萧恒匆忙要搀扶他的双手,往后膝行两步,第一次向他五体投地地拜倒,第一次称呼他:“梁皇帝陛下。”

这是秦灼一阶段心愿的总结,也是一阶段痴愿的发端。他想,这孩子也算给他磕头了。他盼这一天盼了好久,这一天真的来了。这一天为什么要来?

他被萧恒扶起来时,两个人没有说一句话,几乎是目光一触,就紧紧抱成一团。干柴烈火一样,胶漆相融一样。秦灼脸压在他衣襟上,闻到那股属于皇帝不属于萧恒的贵重熏香的气味,叫:“六郎。”

他像最后一次这么叫他一样,反反覆覆叫道,六郎、六郎、六郎。

萧恒抱紧他,脸抵在他耳边,像之前无数个日日夜夜。但他的语气又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少卿,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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