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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皇遗事(356)+番外

作者: 金牌芋头糕 阅读记录

秦灼第一次真正动了想瞧他脸的念头。

他心中重重一跳,旋即不露痕迹地收回目光。

这想法不太对劲,但秦灼苦思冥想,总觉得是可体谅的。这许多年里,他第一次感知到被触动,实因第一次有人站出来,在他这种处境的时候。

何况今夜正值上巳佳节。

自古之看灯者,看灯灯外;看烟火者,看烟火烟火外。独此一夜,天下人俱看灯灯中,看烟火烟火中。纵灯、烟、火、影闪烁不定。*

总是关情。

或许醉骨酒还是起了作用,秦灼头脑昏昏沉沉,竟没回小筑,直接跟阮道生回了公主府。待他发觉自己身处何地,他已将自己关进西厢房内,忽觉万事如麻,越想越头痛,早早蒙头睡了。

躺下没多久,他便听见窗外有吹叶子的声音。他不用推窗也知道那人是谁。

秦灼睁了会眼,气息起起伏伏如潮涨潮落。他往里翻了个身,刻意去想那面屏风。不一会,就刻意去想女人。

但在那若有若无的叶子歌喉里,他哪怕闭着眼都能看见另一个人。环首刀斩落,狼血纷飞下火光骤亮。那少年面目模糊,声音却清晰。漫天大雪里,他捏住他的手腕,简明扼要地说,走。

犹如轻雷。

秦灼一颗心哀声鸣叫起来。是一种不由自主的、可怖至极的震动。但他的心早就死了。

它一定是被鬼祟操控了。

一定是这样。

***

阮道生放下叶子时,天边云后透出一线微光。他微微松动手腕,一抬头,正见曹青檀站在园门里。

阮道生迎上前几步,揖手叫道:“师父。”

曹青檀点点头,往他身后一瞭,问:“不进去?”

阮道生说:“没到那份上。”

曹青檀约莫听说了事情,叹口气道:“刘正英是永王的人。”

“他私见刘正英是自己拿的主意,就算到了公主面前也无理可说,这事只能不了了之。我去时人也走了,沾不上身。师父放心就是。”阮道生说,“师父何以对永王忌惮至此?”

曹青檀眯眼瞧他,牵动了鼻侧两条斜纹,问:“你在审问我?”

“不敢。”阮道生态度恭敬,“元和七年,师父时任,偕当时的金吾卫大将军入并州协同平乱。一年之后,大将军乞骸骨,师父意外伤腿,从此退居文职再不复出。”

他停顿一下,问:“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曹青檀语气淡淡:“你对并州倒上心。但我记得你是洛州人。”

“师父慧眼错断。我上心的不是并州。”阮道生说,“是花行。”

这小子一向死鸭子嘴硬,如今竟不打自招,曹青檀乍不知他是什么路数,默许他继续说。

“卞国舅经手花行事,我才向师父问永王。”阮道生顿了顿,“我家中有位阿姊,大荒年被丈夫卖入长安,下落不明。我寻遍京城妓馆,没找着人。”

曹青檀瞧了他一会,问:“再无隐瞒?”

阮道生却说:“有。”

曹青檀不说话,等他交待。

阮道生看向他,“师父恕罪,我不能说。”

曹青檀倒不生气,问:“逼不得已?”

阮道生道:“人命关天。”

曹青檀抬手,似乎想拍他肩膀,但还是拈了拈指头垂在身边,说:“近来又新招了一批人,也没你什么事。”剩下应当还有话,但曹青檀没有说下去。

阮道生微微点头,两人再无话说,便穿了园子去校场。天只蒙蒙亮,场上已列开数十草靶,诸弓弩手引弓拉弦,箭落纷纷如雨。

群箭破空声中,似乎有一声雁唳滑过,极刚润的清响之后,曹青檀轻轻赞叹道:“好弓!”

阮道生知道他说的是谁。

他凝目眺去,不远处,一个红衣少年放出一箭。那箭飞跃半空,却如摇折之秋草,滴溜溜当空坠下。一片嘘声里,那少年腼腆一笑,轻轻活动手指,往后退了下去。

同时,场上高声喊道:“弩手张霁,评丙等——”

阮道生目光仍落在他握弓的手上。

少年袖口挽至肘上,引弓时肌肉绷紧,校弦准确,弓至满彀。那弓通身如锈,规制也不似寻常军弓,但瞧吃弦角度,必是强弓。

一个轻易能开强弓的人,却射出如此软绵无力的一箭。

曹青檀看了一会,说:“藏龙卧虎啊。”

阮道生任他的言外之意敲打,没有说话。

***

秦灼辗转多时,近天明终于睡着一会。梦中光怪陆离,却不似往常一夜梦魇。那些指爪和肢体裹挟着他,突然被一场鹅毛大雪淹没。雪地尽头月色茫茫,有人疾驰而来,身影模糊。他心中隐约有猜测,但真瞧见人,竟是那个穿飞燕襦的女孩子,乘雪淩风,伸开双臂拥抱他。

他手臂一张,当即醒了。

秦灼出门时阮道生已不在院中。他心中另有事,匆匆赶回小筑,又叫阿双去请陈子元。

陈子元刚进门,秦灼便迎着门站起来,急声问:“和小秦淮联系上了吗?”

陈子元摇头叹气:“上回太平花行叫官府端了,灯山的人也扣了不少。这暗娼号子能尽早暴露,外头都传扬是公主府甘棠与禁卫里应外合。小秦淮那边已经不信咱了。”

阿双端了茶水给他,问道:“若是铤而走险,将身份直截告诉他们呢?”

“这事把灯山坑苦了,不解释清楚,别说是少公,就是文公来了恐怕也不好商量。”陈子元愁道,“但怎么解释?全是阮道生自作主张,跟我们半点干系没有?灯山那边能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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