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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皇遗事(424)+番外

作者: 金牌芋头糕 阅读记录

含元殿上,李寒手捧笏板,着一身八品银青官袍,依礼受命谢恩,列队一侧。

近日没什么大事可议,大多是纳贡税收和七宝楼建筑的进程。皇帝一一听过后,语气平淡:“至于并州一案,尚没有证据证明韩天理所告属实。如今边关战事吃紧,没有什么切实进展,便命卞秀京回去带兵吧。”

竟连个样子都不做,要如此轻轻揭过。

李寒当即出列,“草民——臣有本要奏。”

皇帝眯眼看他,“哦,并州一案可有物证呈上?”

“尚未。但臣前往并州颇有见闻,今已将并州案脉络梳理清楚,写成奏章,请陛下一览。”

李寒将奏摺呈上,皇帝从娄春琴手中接过,瞧了一眼后目光转而阴冷,“李卿,你要思量清楚。”

李寒抱笏躬身,“请陛下彻查此案。”

“没有实证,只是你的臆测而已。若百官都是如此断案,那朝廷的法纪就不要讲了。”皇帝睨向他,“朕也派人去查访过并州,见到了韩天理的家人,说他得了失心疯,疯言疯语冲撞御前,做不得数。但你不在京中不知此事,不知者无罪,退下吧。”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散朝。娄春琴知晓圣心,捧拂尘扬声道:“有事启奏——”

“陛下。”李寒出言打断。

众目睽睽下,他走到殿央,捧圭、横圭、落圭、叩首圭上。

“请陛下彻查此案。”

***

朝议不罪谏官是传统,哪怕李寒闹得圣心不悦,皇帝还是没法对他下旨惩戒。

李寒下朝没找着杜筠,便一个人走了。百官多闻其名,如今领教了他的直言冲撞,不免纷纷侧目。李寒倒很无所谓,先去拜见了青不悔,便回了别宅。

天色已晚,屋中灯火已明,里头影绰立着个人影。钟叔替他开门,果然听见杜筠笑道:“特备薄酒,为你接风洗尘。”

并不为他入仕而贺。

桌上有一壶热酒,二三小菜,二人说着吃了一会,杜筠便替他满酒,自己举杯道:“从前渡白与我讲,曾立志做言官。做当朝的言官不是什么好事——但不管怎么说,总算尘埃落定。”

“如今改了。”李寒仰头吃一口酒,“我要做宰相。”

闻他如此野心之语,杜筠却没有哂笑,反而认真思量片刻,缓缓摇头道:“今上并非雅量宽宏之人,你从前作诗詈骂,今日又当廷顶撞。要入凤阁做宰辅,难。”

“我并没有说要做今上的宰相。”

杜筠略作停顿,说:“永王阴刻,岐王心深,皆非善与之辈。但我知道渡白,一定是要择明主的。”

杜筠从不肯言论夺嫡事,如今一句话出,李寒反倒一惊,一时不知要如何应答,已听杜筠再问:“如果没有明主,渡白愿意屈就吗?”

李寒没有当即回答。

杜筠继续道:“自污其名,是折小节;侍奉昏君,却是背大德。”

李寒道:“但越是昏君之治,越需要贤臣辅佐。如比干之于纣王,伍子之于夫差。”

杜筠为他满斟一杯,“可比干剖心,伍子伏剑。贤臣配庸主,难得善终。”

“若无明主,我就自求明主。”

李寒沉思片刻,说:“古人曾言君臣之道,臣或为手足、或为犬马、或为草芥,就是没有做过人。我却以为,君当为剑器,臣当为铸者。频经打磨,终能使钝剑锋利、不材成器。”

杜筠说:“那很辛苦。”

李寒道:“千锤百炼始成兵。”

他看着盏子,突然有些自嘲:“这些都言之过早,如今并州案悬而未决,天子却丝毫没有彻查之意,只想文过饰非、草草结案。来日不可期,若到不得已之地,我这条性命是可以拚舍上的。”

杜筠问:“你要殉道?”

李寒哈哈笑道:“我还真不会殉道。殉道者为道而死,是玉石俱焚。道也一同死了,那是得不偿失。我若要死,必到不得不死之地,我的死地,必须是道生的新境。”

他又吃一口酒,语气认真许多,“但傲节,我若熬不过这桩案子……”

杜筠打断他,他并不是这么粗鲁的人。但他截然打断道:“你不会。”

“你还有我。”

李寒从这句话里听出点什么。

“我今日已呈送奏摺,请陛下允准我继续做你的陪审。陛下若驳,我便再奏;驳若过三,我可以奏请门下共议此事。”

杜筠声音轻松,李寒却沉声叫他:“杜傲节。”

杜筠笑意温和:“李渡白,你别想自个儿逞英雄。并州案,我要分一杯羹。”

“杜筠!”

李寒声音微微急切,“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不怕什么,你不一样。你有万里青云路。”

杜筠端起酒盏,对他一举,“我陪你。”

李寒凝视他许久,终于双手抬杯,与他重重一碰。

一盏昏灯前,两人相对一饮而尽。

杜筠放下酒杯,长眉微皱,“但如今以陛下的态度,并州案若没有实证再难重审了。”

李寒抬手指擦了擦嘴唇,说:“我有法子,定能让天子彻查此案。今日朝上奏请,只是为了死心。”

他似乎笑了,但声音冰冷:“我不会再对今上抱存冀望了。这样一来,一些事会好做许多。”

***

皇帝今夜谁都没有召幸,早早从甘露殿躺下,辗转反侧之际,掀被怒喝道:“夜里熏沉水不是龙脑,怎么做事的!”

帘外秋童扑通跪倒,连连叩首道:“陛下恕罪,奴婢这就去换。”

皇帝瞧他一眼,突然问:“你是黄参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