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432)+番外
红珠知道他说到做到。泪水从她眼眶中竞跃而出。
秦灼看她一会,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拭泪,又扶住红珠双肩,两人缓缓靠近,像个拥抱。
他贴在红珠耳边,轻声道:“活着出去,等我活着回来。”
***
秦灼回去一路想事情,离小秦淮远了也不怕人跟,便在街上慢慢走。
时辰晚了,行人稀落,商铺却有不少还没打烊。秦灼抬头一瞧,一抹淡淡月辉下,无数灯笼已经高挑起来,却仍灰暗着。他见了灯才想起明天是七夕。
秦灼头顶正是一盏龙灯的架子,他站在巨大影子里,文公和另一个人的脸在脑中交错滑过。但他这时实在没力气去动别的什么心思。
公主府一切如旧,西厢房寂静无人。秦灼点亮烛台走到桌前,脚步微微一顿。
桌上留着一张字条。
七七万寿楼明月阁,戌时一刻,静候秦郎。
落款是刘正英。
心中一块大石找着源头,秦灼深深吐息出来。
果然是他。
只是刘正英已在狱中,如何能脱身出狱?他虽得知自己身份却一直按兵不动,怎么突然举发自己?
这些以后在论,刘正英敢邀请他明日去赴鸿门,只怕明日就有人里应外合、歼灭城中秦人。
当务之急是把百姓送出去。
秦灼不敢耽搁,当即又出了门。陈子元铺子里没有亮灯,但秦灼知道他绝没有睡。
约定的叩门之数后,陈子元忙将他迎进来。铺子里坐着阿双,冯正康也守在里头。秦灼没有坐下,直截了当道:“去小秦淮。”
***
小秦淮,暗室里灯火昏昏。
虽说暗室,却是一座又深又阔的堂间。室内人头攒动,望去压压一片,约有几百之数。尽头摆着两把太师椅,红珠坐着其中一把,将左手的尊位空出来。
暗门打开时,所有人的目光一致投向门后。
门后灯光照亮了秦灼的脸。
四下阒寂,他抬起脚步。
红珠当即起身退到一旁。随着她这一站,所有人都哗啦啦避到两侧,让出一条空路。
众目睽睽下,秦灼戴着虎头扳指走过来。
他从空着的太师椅里坐下,陈子元和冯正康一左一右立在他身后。等他坐定,红珠才重新在一旁坐下,轻声说:“灯山线人俱在此处,一切听从殿下指示。”
秦灼点点头,问道:“百姓都通知到了吗?”
红珠答道:“全部通知到了,今夜整顿完毕,明日清早便能束装就道。”
“百姓共有多少人?”
“两千九百余,不到三千。”
“我们可以配合行动的共计多少人?”
“灯山上下三百五十九人,听凭殿下调遣。”
“好,刘正英明夜戌时三刻在万寿楼明月阁约我相见,应该同时会对秦人展开清扫。他要瓮中捉鼈,首先要把守的就是城门。京畿防守森严,他可能染指的只有负责徼巡的金吾卫和兼备查访之职的京兆府。金吾卫是长乐夫妇的势力范围,他动不了;而刘正英和京兆尹曾有私下往来,最有可能出动的只有京兆府。”
秦灼略作思索,叫道:“冯正康。”
冯正康走到堂前,抱拳道:“属下在。”
“长安共计城门十二座,今夜以你为统领,带六十人兵分数路,务必走一遍城门,把城防布置摸清。这几个月涝得厉害,京畿流民不减反增,哪个城门流民聚众最多也要查清,明日最好能挑一场暴动起来,把局势搅乱。”
“遵旨。”冯正康当即领命退下。
秦灼又道:“阿双。”
阿双出列拜倒,“请殿下吩咐。”
“你带五十人检点所有消息文书,尤其是向宫中传递的路子,不能携带的全部销毁,保证不留下任何痕迹。”秦灼想了想,“向宫中传递最后一次消息,宫中线人全部静默,明日之事不论成败,不许有任何动作。”
“妾遵旨。”
秦灼没有立刻叫人,每一步都需要深思熟虑,但他没有这么长的时间。片刻沉默后,他缓慢拈动扳指,终于再度开口:“陈子元。”
陈子元走到他面前,单膝跪倒。
“明日之事,我不能单独行动。我需要你和我一起留在长安完成计画,你接受吗?”
秦灼看向他,他的表情分明在问另一句话:你敢不敢陪我一起死。
陈子元朗声道:“属下荣幸之至。”
秦灼没说什么感动之语、慷慨之词,沉静道:“朝廷没有下达清扫秦人的公文,刘正英又选在七夕这种街市混乱的时候,说明他们并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甚至根本没有向梁皇帝上奏,这很可能是他急于脱罪的狗急跳墙之举。他需要拿到铁证,才能从皇帝跟前板上钉钉。这同样说明,我们有很多空子可钻。”
“他和我相约在戌时一刻,我要你提前一个时辰就到场隐藏。到时候我会以摔杯为号,你便放一枚烟花,作为提示百姓准备出城的信号。”
陈子元是在场唯一一个提出疑问的人,他问:“刘正英怎么会开城门?”
秦灼说:“这不是你操心的事。”
他这句话说得淡漠,再热的心肠都难免冰一下。但陈子元不顾这些,他似乎心中有了个可怕的揣测,立刻撑起身子,在众人面前问了第二个问题:“殿下,事成之后,你怎么脱身?”
秦灼看他一眼。
那一眼压得他膝盖微屈。
秦灼说:“你想探听主君的私隐吗?”
陈子元明白,秦灼不容许任何人在此时动摇军心。如果继续追问,秦灼很可能禁止他参与明日行动,划到“被保护”的圈子里,让他苟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