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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皇遗事(437)+番外

作者: 金牌芋头糕 阅读记录

秦灼去羌地治腿的时候要种蛊,动刀的是个羌医。请人家医治,秦灼自然要客气一番,连说劳烦。羌医忙道,这哪算麻烦,麻烦的得数观音手。

“您以为怎么种?要在人清醒的时候,拿一把又窄又细的柳叶刀沿着脊柱那么一滑,划开皮,放条虫;再划筋脉、再划血肉,要划足十刀、下蛊十次,最后一刀,就要开骨。人不能疼昏过去,昏了就废了。就因为昏过去,白白折耗了不少人。最后缝合,但只缝第一刀的那一层皮肤。缝好的那层皮肤薄如蝉翼、白如玉脂,摸上去像灌水的鱼泡,这才是真正的吹弹可破。那蛊是活的,过上七七四十九天,内部骨肉肌理便能愈合如初了。

“我见过一个种观音手的,那手法真叫一个漂亮。两寸长的一把小刀,就像女人的眉毛,他拈在指头里,跟给老婆画眉似的。第一层皮割开,一滴血珠都不渗,娴熟哟。被下蛊的那个男孩子瘦瘦条条的,背上的伤还没好。他那张背,是我见过的最难开的背,几截骨头都歪了,看样早先被打断了还没长好。那个男孩子,也是我见过最硬气的男孩子。才十岁出头,自己咬着手臂,根本没吭一声!他从开背到合背足足花了三个时辰,三个时辰里竟没疼昏一个弹指,该他就此改了命。”

羌医竟把这叫做改命。当时秦灼只当听故事,一笑而过。

直至此刻。

阮道生坐在这里,把开背的伤疤暴露给他。他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而这人能活着,变成一个身手奇绝的影子,那他是被成功地活活开背的。他被牲口一样一层一层剖开,就差从中劈成两半,但他依旧没有死,甚至没有昏过去一刻。

那是多么强烈的求生意志,多么热切的渴望和怨望。当时的阮道生想活,只有复仇和恨。

他的确被打成一把利剑,但他依旧是活着的并州人。

月光如银,晃得人眼昏。阮道生捡起血衣重新披到身上,秦灼也被他这动作一惊,当即神思归位。再抬头,阮道生已经站起身活动肩膀,瞧着跟个没事人一样。秦灼甚至怀疑他压根用不上自己,一个人就能处理箭伤。

阮道生开口,却问的是他的事情:“你怎么办?”

秦灼盘膝换了个姿势坐,思索片刻说:“我找子元他们会合。”

阮道生没有直接阻拦,只是说:“京兆府一定在大力搜捕,军队也会追缉出城。现在贸然行动,你反而会让他们暴露行踪。”

“他们会找我,找不到只怕会铤而走险再次入城。”

“我有鸽子。”阮道生说,“你给的。”

秦灼还要说什么,阮道生已直接打断他,“我去传消息,你先睡觉。明日若能安稳度过,你后日再走。”

秦灼说:“我明早走。”

阮道生不知听没听到,出庙放鸽子去了。秦灼目光追着他背影出去,正撞见一轮明月,月亮皎如人面,是个女孩子。秦灼突然像被人窥破什么般,没由得心虚起来。

这么一会,阮道生已走回庙里,手里拿一只包袱。他把香案搬到蒲团前,又从包袱里窸窸窣窣翻找什么。

秦灼一看,他摆出一堆瓶罐,一些形制各异的奇怪工具,还有几支笔。

阮道生说:“明早要走,今晚得给你做张脸。”

第210章 六十七 摸骨

阮道生端起烛台,静静迫近秦灼。他在用目光检查秦灼的脸,专注地像常人看一件器物,但秦灼心里并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因为阮道生不是常人。他对目标事物总是一种全神贯注的审视,但这种目光是秦灼第一次见他流露。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端倪,因为无人识破,阮道生也不怕公之于众。

他端详秦灼的同时,秦灼也在凝视他。

阮道生的面具做得很精妙,白日里望之毫无破绽,如今秦灼才明白,是不够近。

呼吸相闻的距离里,烛火在他指间跳跃,自下而上投在脸上一层柔和金辉。影子全往上方刮去,秦灼这才发现,他有很深的眼窝和很长的睫毛。眼睛的细节是无法伪饰的,眼尾略翘,眼黑如漆,眼白如冰,全神贯注视人时只叫人遍体生寒。

但如今,秦灼浑身都是热的。

阮道生微微抬起身,问道:“你要怎么弄?”

秦灼好奇道:“这有什么讲究吗?”

“可以画好再贴,也可以贴好再画。”阮道生顿了顿,“画好贴,要先摸骨,但保存的时间更长一点。”

秦灼带了点笑意,“面具不是画的吧。”

阮道生静了片刻,说:“要修。”

秦灼点点头,道:“那就来个时间长的。”

阮道生将烛台放下,平静看着他说:“闭眼。”

秦灼依言阖眼,下一刻,阮道生抬起了他的下巴。

他先触上来的不是指腹,而是整个手掌。不知是他手太大还是秦灼脸太小,阮道生一只手就快把秦灼的脸包拢过来。他这么虚虚笼罩几下,大致有了数,便将手指重新覆上。

他的拇指按在秦灼头发缝下,像抚摸瓷器,又像挤压气泡,顺着额头两侧摩下来。用力不轻不重,秦灼可以感觉到,他摸的不是皮肉而是骨头。额骨、顶骨、眉骨、鼻骨、颧骨……

嘴唇。

嘴唇似乎没有骨头,但阮道生的手的确实实在在摸了好久。

他手指冰凉,摸骨头时压得重些,感觉还好。但落到皮肉便收了力道,又轻又缓地拂过,有痕迹般,或许太冷了,总有些发烫的错觉。秦灼心底有些异样,忍不住开口要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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