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442)+番外
秦灼亦含笑道:“在下的人,不只在宫外。”
长乐没有立即应声。这是一桩风险和收益都不小的买卖。
秦灼也不着急,端起茶盏呷一口,静静等待。
打破寂静的是笃笃叩门声。祝蓬莱应声而起,从门外置了一只信筒递给长乐。长乐打开纸笺端详片刻,唇边突然挑起笑意,“少公不是讲要帮我扳倒永王?如今示诚的时候到了。”
“原来的金吾卫武骑阮道生,和少公是熟人。”
“点头之交。”
“敢单枪匹马救下你,点头的刎颈之交吧。”长乐说,“也是托少公的福,他救你出去,自己的身份暴露了。陛下听闻有影子安插在禁卫里,当即大怒,把他查了个底掉,最后才确定,他正是安插入长安的影卫‘昭阳’。”
以阮道生的身手,居然不是青泥?
秦灼有些纳闷,长乐已继续开口:“‘昭阳’身份是通过买卖军籍伪造的,这件事非同小可。陛下龙颜大怒,下令务必查到他的上家。你猜怎么着?昨天夜里,阮道生被引到京西一座酒肆,包括他在内,在场一十三人全部被射杀。”
阮道生死了。
秦灼只听脑中啪地一响,紧接着耳中叫起尖锐哨声,短暂失聪了片刻,方听祝蓬莱叫道:“秦郎?”
秦灼再抬头,已收整容色,得体笑道:“娘娘见谅,刚才刀伤发作,只顾着忍痛,未能尽听。”
“无妨。本宫想托一件差事给少公。”
长乐盯紧他的脸,似乎不想错过他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朱唇微启,缓慢道:“阮道生没有死。”
她眼见秦灼的睫毛轻轻颤抖一下。
长乐更快意了,声音和煦:“我得消息时已经晚了,他们十三人已被抛去乱葬岗。我手下还有些人,一具一具尸身翻检过去,发现正少了阮道生。只怕当场没有咽气,也不知道那批杀手是怎么验的尸,竟这么囫囵个将他丢了。”
秦灼道:“不知阮道生的生死,和永王有什么关系。”
“自然大有关系。”长乐看着他,“在场其他死者都是那位二娘子的线人,二娘子为谁效力李寒已经查了个七七八八。如今陛下力查影子,如此行径岂非灭口?而且当年刘正英如何混到卞秀京手下,不也是买卖军籍参的军吗?”
秦灼沉吟道:“娘娘的意思是,阮道生的上峰是永王。”
他微微皱眉,“但阮道生所作所为都在彻查并州案,如何会为永王效力?”
“说不定叛逃了,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交易。但这就不是你我该考虑的了。”长乐说,“他是昭阳,昭阳又是永王安插进禁卫的影子,这就够了。永王要将所有暴露的线人灭口,但阮道生恰巧活着……”
“秦郎,你能领会本宫的意思么?”
“娘娘是想生擒阮道生,要他向陛下招供,作为永王勾结影子的铁证。”
秦灼话锋一转,“但在下并不熟悉影子,与阮郎也一别两宽,恐怕爱莫能助。”
“虽是一别,两宽却是未必。”长乐目光一闪,“今日陛下搜捕影子的禁令签下来,城防之严密绝非前两日可比,京畿外更是加了多层岗哨,务必要找到阮道生为止。他没有落脚,又重伤未愈,你说,他会不会来找你。”
秦灼胸中轻轻一跳。
还真不打准。
长乐交了支牌子给祝蓬莱,道:“我会着人散布消息,舍人甘棠业已回府——不,回了我京畿的那座小筑,你代掌虎符匣子时,阮道生同你一起住过。就请少公尽责,为我钓一钓这条大鱼。”
秦灼面无愠色,“娘娘以我为饵,只是人家未必上鈎。”
“不打紧,我只是一试,又没有什么损失。”
“我在娘娘这里的消息放出去,永王岂不会前来寻衅?”
“少公既要助我扳倒他,难不成要做我一辈子的入幕之宾?”长乐笑道,“早晚要见的。”
话已至此,她绝不会更改主意。
秦灼不动神色,颔首离开,门外侍人领他再回京畿小筑去。
祝蓬莱望着他背影,沉思片刻后说:“他二人这两年里桩桩件件缠脱不清,加上秦灼方才形容,只怕对阮道生用情颇深。娘娘放心将这件事交给他做?”
长乐浅笑一声:“你也瞧见他七夕夜里的手段了,连自己都敢舍弃,还会顾惜一个露水姻缘吗?”
秋日太阳好,洒入窗如蜜糖。长乐的玛瑙耳环结了层油润的金黄壳子,糖渍的鲜樱桃般,她的声音也轻盈,“秦灼极肖其父,瞧着还青出于蓝,如此手腕气魄,秦善箝制不住他。他但凡能回南秦,未来的大公谁做还是两说。”
“我何不广结善缘,抬了这个贵手,看他日后如何报我。”
***
秦灼从小筑里坐下,天没暗,就把烛台点起来。
屋外毫无人影,但他能听见兵甲暗动的声音。长乐的伏兵已经埋下了。
只待收网。
火苗从他指间一跃而起,像把出鞘的快刀。秦灼由它跳了一会,蓦地心烦意燥,抬手将蜡烛扑地掐灭,又像把那刀刃打断了。
他就这么一个人坐到了黑。
长乐想用阮道生打垮永王。但扳倒永王之后呢?阮道生成为长乐的弃子,会有什么下场?如果被皇帝拿在手里,只怕千刀万剐都不够。
外头秋风起,树叶簌簌乱响,隐有兵器出鞘的摩擦声和箭在弦上的拉引声。时辰越晚,四下越静,这动静就越清晰。秦灼甚至怀疑听见有人开窗翻入的声音,转头一看,依旧没有人影。
他究竟会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