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586)+番外
当即响起一片鼓掌喝彩声。
掌声久久不绝,萧恒下不了口,秦灼瞧他进退不是,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众人笑作一团,好容易安静下来,萧恒道:“不听就算了。”
梅道然笑道:“听,哪有不听之理?大夥不知道,萧将军原来还从劝春行宫学过把式,正正经经的教坊功夫!怎么说来着,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萧恒禁不住他取笑,当即抬胳膊拐他,梅道然自己滚到地上,捂着胸口叫痛。
秦灼瞧着他们,突然感觉有些神奇,谁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萧恒这么一个煞神竟也会叫人当众揶揄。揶揄之后,他非但不会恼羞成怒,还会腼腆得耳朵红。
梅道然是萧恒臂膀,众人乐得瞧他俩内斗,不但不拉架,反而鼓掌叫好,甚至还要两边下注。唐东游高叫着将军上啊砸他鼻梁诶呦偏了,陈子元一拍酒碗喊道,我替我们殿下押梅蓝衣,梅蓝衣必胜!
结果话音刚落,那二人齐齐松手,胜负难分,只得算打平。萧恒笑着拍拍衣衫,“都在这儿耍心眼呢?”
梅道然也大笑道:“都是谁押输了?再灌他三碗酒!”
石侯从不远处叫道:“我都给将军记着了!但别灌酒啊,灌酒是奖赏,哪里是罚!”
一场笑闹过,大夥也消停了。那片叶子已经叫秦灼捏热了,萧恒接过来吹,唇边就是他手指的余温。他停了停,低头吹响叶子。
乐声流动时,秦灼一颗心突然酥酥麻麻地一软。
他听过这曲子。
那个上巳节,他从厢房歇下,萧恒守了他一夜,一夜叶曲吹彻。
他定定望着萧恒,半晌没能回神。等萧恒将叶子放下,梅道然反倒不满意,“就这?”
萧恒叫他:“你来!”
梅道然道:“我才不上你的套!这曲子也忒腻歪,将军给咱们一群大老爷们吹情歌呢!”
萧恒道:“一片叶子,还叫我给你演军乐吗?”
听到这,陈子元目光一动,但不愿起秦灼的哄。他这一犹豫,结果秦灼自己开口:“若论教坊学艺,我还是将军半个师父。”
他这样愿者上鈎陈子元没料到,也就会意,找了他那根白虎箫出来。秦灼接在手中,看向萧恒,“《破阵曲》,记得吗?”
萧恒朝他颔首,二人对视一瞬,同时举器在唇。
两人传闻全军皆知,此刻却无一人闹哄打趣。他们静静注目,像敬一对神像,又像瞧一双父母,不敢唐突,不敢亵渎。
箫声缠绵,叶声哀婉,火中木声毕剥,林中风声飕冷。秦灼手指猝然一动,萧恒叶声陡然转高,再而急、再而促、再而庄重,一箫一叶紧追不舍。
曲调激烈处,陈子元浑身颤抖,褚玉照目含水光,虎贲军士泪流满面,齐齐击节歌道:“日出东方,耀我明光。日降南桑,佑我明王。白虎惕惕,胡不还乡?白虎昂昂,誓当还乡!”
一人歌而千人歌,程忠被这慷慨悲壮之意激得头皮发麻,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曲子?”
唐东游低声道:“我听老梅说过一句,像是他们的军乐。”
虎贲军多是少小离乡,更有不少是听从文公安排潜入中原的旧人。一个老兵哽咽难歌,潸然泪下:“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他这一哭,又有酒意催发,不少虎贲士卒也抱头痛哭起来。萧恒放下叶子去看秦灼,秦灼扣紧箫管,静静瞧着他们,一言不吭,额角已露青筋。他眼中晶莹闪烁,却像倒映火光。
默然片刻,秦灼举酒站起。众人收了哭声,抬头看他。
秦灼道:“这一碗酒,我向大夥赔罪。我阿耶将你们领出来,十数年、数十年过去了,我还没把大夥带回去。这是我父子无能,秦灼对不住你们!”
众人齐声叫他:“殿下!”
陈子元忙道:“殿下,你别把什么事都往身上揽,这不是你的错!”
秦灼仰头一饮而尽,又满了一碗酒,高声道:“这一碗酒,是我向大夥承诺。但凡秦灼有一口气在,一定带你们回家!活的,我为他加官进爵,不幸死的,我替他披麻戴孝!没有子孙给你们磕头,我、我的子子孙孙给你们万代香火立祠堂!就算我死了,也一定会把你们一个不落地送回家去!”
“承蒙诸君多年不弃,秦灼在这里谢过了!”
他举酒饮尽,放下酒碗时泪满衣襟。虎贲军众人大声叫道:“我们誓死追随殿下!”
“誓死追随殿下!”
萧恒倒满一碗酒,也站起来,不着痕迹地扶了秦灼一把,道:“大夥都知道,我管着潮州营,但不是潮州人。我自己是哪里人都不知道,但既然在潮州落脚,潮州就是我的根。而我在潮州立足不过短短一年。虎贲的兄弟在潮州驻守的时间比我只多不少,我相信,虎贲兄弟对潮州不是没有感情,潮州对兄弟们也不是无情无义。前一段咱们两边生了误会,这是常事,亲兄弟哪有不打架的,牙齿和嘴唇捱久了还磕碰呢,难道咱们因为一时不慎咬了嘴,就要把满口的牙全拔了?”
众人一时不语,萧恒道:“我知道,虎贲对我们有怨气。论到根子上,是我做统帅的料理不当,先给大家赔礼道歉。前一段的事,我本想罚过就当揭过,但大夥心里过不去,我便直言来说。大夥有什么觉得不公正、有疑惑的,都可以直接问我。不只今夜,以后但有疑惑,我都盼望大夥都能直接来质问我。大夥能指出我的错处,咱们就能更好,对吗?”
他道:“之前程忠将军主管战利分配一事,皮甲给了潮州,兵械给了虎贲,因此有些争议。他这件事的确有不妥之处,我已罚过。但大夥不是没同潮州营并肩作战过,他们已经没有甲能穿了。大夥都是一处吃住的兄弟,我知道,并不是为这事闹意气。论这件事之前,我先论一桩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