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594)+番外
萧恒还是摇头,喃喃说:“我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影子虽然阴险,但兵器设计很有一套。不该败成这样。”
他欻地把环首刀拔出来,和桌上另一把刀按在一处,“你看这两把刀有什么不同?”
秦灼看了一会,缓缓摇头。
“这里。”萧恒左手按住刀面中心偏右处,“这里打得要薄。因为刃口夹了钢,劈砍力度更强,也就使得灵活度降低。略微打薄这三个点,能提高转速,而且不会对锋刃有很大影响。”
秦灼点头,“除非能准确找到这三个薄点的位置。”
“还有鈎形。”萧恒拿起一把长鈎。“鈎首再开两刃,攻击度会提高,但鈎首过重容易折断,所以我把重量加在中部,两侧近把手处打薄。”
秦灼看向长鈎断裂的手部位置。这也不该是明眼看出的纰漏。
秦灼深吸口气,“你的意思是……有内奸。”
萧恒思索片刻,还是缓缓摇头,“这一段进出限制加紧,很难有什么动作。图纸在我手里,没有旁人碰过。而且,如果真有这样隐秘的报信管道……崔清已经把潮州城踏平了。”
秦灼说:“那可能是铜料的问题。”
萧恒抚摸那些兵器,说:“有,但不是全部。”
秦灼心中滑过一个揣测,“有没有可能……对面有影子中人助阵?”
萧恒浑身僵硬一下。他沉默许久,还是摇头,“不像。如果有影子,不该是现在这种战术和打法。”
秦灼叹口气,听见萧恒齿关发出一段颤抖的吐息声。萧恒脊背微微垮下去,支撑身体的右臂颤抖地厉害。他对秦灼说:“或许崔清两眼如炬,或许细柳营中有锻造兵器的大家。是我自大。”
秦灼握住他的肩膀。
许久,萧恒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指挥作战的镇定,“兵器也敌不过……只能靠地势和战术了。”
幸而这两点是萧恒的擅场,拒城而战也有优势,时日一久,双方各有胜负,战事愈加胶着。虽则兵临城下,萧恒也不肯耽误农时,潮州营仍有一拨将士负责协助农务,双方停火之际,萧恒还会一同躬耕。
这似乎成为他调节自身和思考战局的方式之一。他不是不会焦躁,也并非不需要喘息,但他作为萧恒之前先是潮州的大旗。他左手除了挥刀,现在拿锄头也可以。
潮州的黄昏堪称壮丽,火烧云一望无际,天光之下,暮山阴阴,如一群幽幽跳动的黛紫火焰。红泥红土在天际下平铺开,延伸开,鲜血一样地弥漫开,一个黑红影子伫立其上,像刚从泥里钻出来。
他打着赤膊,上衣系在腰间,大汗淋漓里不断挥锄、播种、堆土。这活他小时候常做,像他的根茎一样深植大地,尽管他因九年私剑生涯几近萎死,但稍逢雨露,脱一层皮也能重新复苏。他感谢这根,这是他的救命稻草,每次贴近大地都像贴近母亲。
坝上黑马驻步,秦灼从马背上凝望许久。陈子元陪同一旁,不解道:“现在局势成了这样,他还有心情管这些庄稼苗。”
“民以食为天。”秦灼低声道,“咱们抢了崔清的粮草,崔清也占了咱们的粮道。”
陈子元叹道:“粮道一断,大军供给可就难了!若非战事,这几个月勉强自给自足,但如今……”
秦灼挥手打断他,跳下马背。因为萧恒向他走来了。
两人从坝头相遇,在一轮残阳底下。萧恒身上又添了新伤疤,斜阳里一身血淋淋。秦灼递给他块手巾,等他擦完汗接过,又拧开水囊给他。
萧恒喝了个痛快,擦把脸问:“有新情况?”
秦灼摇头笑道:“叫你回去吃饭。”
萧恒不多说,冲百姓们招招手,也就一同回去。帐中早备好饭食,萧恒没有换衣,坐下就吃。
他头发叫汗湿透了,一绺两绺地垂在眼前,秦灼瞧一会,抬手给他捋到耳后。
萧恒打战似的往后一避,还是解释道:“都是土。”
秦灼拈拈手指,也端了碗粥吃,笑说:“哪有。”
萧恒快速吃完那只饼,几乎狼吞虎咽,大口咀嚼了好一会,把所有粮食咽下喉后,才垂着头说:“崔清把粮道占了。”
秦灼没忍住,抬手揉他的后颈,只觉还是汗,轻声道:“不怪你,你嘱咐了好几遍,是盛昂他们没上心。你也杖了他们,他们也领罪知错。丢了,咱们再拿回来就是。”
萧恒道:“难了。”
秦灼察觉他的沮丧,叫他:“将军,你别这样讲。”
萧恒去拿水碗,右手仍剧烈颤抖着,他偏犯了倔性,不肯用左手。这样哆哆嗦嗦一碗吃尽,方道:“崔清不是彭苍璧,她精明缜密,又敢打敢撞。粮道陷在她手上,就靠潮州现在的兵力,是再拿不回来了。盛昂犯了大过失,我本该斩了他,但潮州没有几个人了。”
他抬眼看秦灼,声音哑了:“我该自己去看看的。”
秦灼一只手揽过他肩膀,柔声道:“六郎,你要做统帅,就没法事必躬亲。当时崔清缠在阵前,前头刚败了一仗,正是需要鼓舞士气之时,你不去谁去?再说,咱们还把崔清的粮草给烧了呢,你又把她逼退,这不也是功劳吗?”
萧恒不说话,秦灼握住他的右手,道:“别着急,好吗?”
萧恒看着那只水碗,点了点头。
秦灼轻轻松口气,把手臂松开,仍挨着他坐,问:“你有没有想过,扩大一下圈子?”
萧恒看向他,秦灼继续道:“潮州柳州多傍山林,如果只出去几个人,还是能走山路摸出去。若能借外州之兵来攻崔清,咱们就能成内外夹攻之势,这样逼退她,并非不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