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597)+番外
梅道然也笑道:“老话说得好,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嘛。鹤老一世豪杰,想必也瞧不上这些身外俗物,更看重的是将军一番心意。”
鹤老微微睁眼,哈哈笑道:“一把老骨头,岂敢称什么豪杰。咱们这江南江北,谁不知道萧将军守潮州退西琼的威名,这才是真正的英雄豪杰!哪怕到了英州,也能有一番好作为啊!来,我与将军再吃一杯!”
秦灼笑道:“鹤老折煞他,我们年轻人,哪敢在鹤老面前称霸道雄。英州即是鹤老的地界,我们要有什么作为,还是要求您的薄面。”
鹤老笑着摆手:“不过大夥讲礼,瞎奉承几句罢了,我也老了,就算有心也无力再管,这不,这几口酒就要醉了。众位吃好喝好,我先回去躺躺。小四儿,将鞋给我拾过来。”
被呼做小四儿的竟是个膀大腰圆的健将,吃口酒,用一副玩笑口气道:“您老的鞋正在南秦少公席面边呢,这酒吃得我眼晕腿软,要不还是麻烦少公了。”
陈子元闻言一瞧,果然从秦灼座后瞧见一只织金软缎的鞋子,听他这口气,竟是要秦灼去给鹤老提鞋。
他这是把秦灼看作奴婢还是姬妾?
陈子元心头火起,就要拍案起身,却叫一旁梅道然死死按住,目光示意下微微摇头。
丝竹缭乱底,陈子元低声喝道:“松手,我们殿下和你们将军盟友一场,不是为了叫人如此羞辱!”
他怒气未消,却叫人从案下踢了一脚。陈子元扭头看去,见秦灼波澜不兴,将樽落在案上,已拾掇好笑脸就要起身。
他肩上被按了一把。
萧恒身形一动,先一步拾起那只织金软履,往鹤老座前走去。
鹤老似醉非醉,垂眼睨他。萧恒面色如常,从他面前半跪下,将他脚掌搁在自己膝头,把鞋给他提上去。
鹤老看他片刻,笑道:“萧将军很会爱重人。”
萧恒和他对视,认真道:“我是爱重您。”
鹤老将腿放下去,萧恒也直身站起。陈子元本去瞧他二人,却先一步看见秦灼神情。
他眼中讶然消退,睫毛微微一颤,当即将眼仁埋在丝丝缕缕的阴影里。在他斩眸回神前,陈子元却抢先瞧见他眼中异光,光尽头倒映的是萧恒的影子。
陈子元想说些什么,但如此情形,说什么都不合宜。下一刻,秦灼已经满酒起身,双手将那盏酒水捧到鹤老跟前,略躬身,客客气气地笑道:“鹤老,请您吃酒。”
鹤老目光微动,笑着将酒接过。
萧恒突然道:“听闻鹤老有一只描金宝盒,是英州刺史所赠,执此一物,可当万马千军。”
鹤老醉眼乜斜,呵呵笑着摇手,“哪里,一点小玩意,叫底下这些人胡传八传,还真传出个百万雄兵!”
萧恒问:“不知明日是否有缘,请鹤老示之一观。”
鹤老吞掉秦灼所奉酒水,“好说,好说。”饮后不久,便倚座打起了鼾。
主人既醉,侍女便领萧恒众人出去安置。这宝宅极其阔大,更有曲径回廊,映在山间,一派幽深密丽。陈子元声音压在脚步声下:“今夜算是白折腾进去了。”
秦灼道:“本也没指望今夜办成什么事。他要下车作威,就得让人家使尽威风,从咱们这边赚了面子,底下的事才好谈。”
他转头问萧恒,“据说那金盒里是英州刺史的一枚私印,白鹤山常为官府做事,这就是英州刺史替他们扫平麻烦的便利。你做什么提那只盒子?”
陈子元心下一转,做了个口型:“抢?”
萧恒摇头。
金盒内虽是刺史私印,但官府帮忙扫尾自然得看鹤老的颜面。萧恒这张生脸,得来也是没用。
但他乍然提了,定有旁的打算。
四人分得两间房,萧恒秦灼自然合住一间。屋中已设香炉、熏笼诸物,垂帘亦密密拉好。房门甫闭,秦灼便蹲下身,替萧恒掸去膝盖上的灰土,将每一条衣褶都给他抚平。
萧恒吓了一跳,忙弯腰搀他,却没有将人拉动。他也面对面地蹲下,要握秦灼的臂膀,秦灼低垂的手指一动,已握住他的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轻轻捏过去,不说话。
萧恒问:“怎么了?”
秦灼仍蹲着垂着脸,突然倾过上身探臂要抱他。
萧恒一膝支住地面,伸手搂住他的腰,轻轻捋他的脊梁骨,察觉秦灼脸贴在自己颈侧,呼吸也渐渐平复。萧恒才轻声开口:“我们起来,好吗?”
秦灼答应一声,这样搂抱着站起身,等立定才分开距离。他脸上殊无异色,只是眼圈微红。
萧恒问:“吃得酒不少,难受吗?”
秦灼摇摇头。
萧恒摸了摸茶壶,倒了盏热茶给他吃,说:“累你受了委屈。”
秦灼道:“两家话。”
“潮州柳州事态紧急,咱们只等他这一晚上。今夜先礼,明日后兵。”萧恒顿了顿,“以后有我,别这么吃酒。”
他这话嘱咐得逾矩,秦灼听在耳中,只轻轻答应一声,低头去啜那盏热茶。一盏茶吃尽,萧恒已绞了手巾递给他,秦灼擦脸之际,萧恒已抱了一床褥子下来,从地上铺展开。
秦灼瞧明白他的意思,心中不知什么滋味,叫一声:“将军。”
萧恒抬头看他。
秦灼说:“一块儿吧。”
这话一出,他也不看萧恒,将靴子一踢,合衣卷被翻到榻里。许久,方觉身边床铺一沉,那人蹑手蹑脚地上来,将另一床被一拉,背身躺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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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甫露了脸,秦灼便睁开眼,和坐在榻边的萧恒目光一撞,心中感觉十分奇异。他一时也懒得起身,头侧一侧靠在枕上,开口带着点鼻音:“你总起这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