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61)+番外
“我记得你当时的话。”秦灼微笑道,“每一句,我都记得。”
朱氏沉默片刻,面色灰败地问:“大君如今想怎么惩治朱家,怎么惩治我?”
秦灼反问:“我为什么惩治你?”
他衣袍宽松,双臂搭着扶手,双手交握在腹前,整个人陷在红绸堆里,“怎么说,我跟夫人也同病相怜过一段时间。您是宗族之女,又是青梅之交,尊夫爱惜您,自己不中用,也舍不得将火出在您身上。个中花样,只能找别人上。我一个男人,打砸两下也伤不了筋骨。至于我的名声,您虽宣扬一通,不过烂泥里多一口唾沫,当不了什么。”
他敲了敲桌案,阿双便上前,将食盒装好,重新递还回去。
秦灼语气平淡:“但家母故物,请你还回来。”
朱氏丢掉魂魄般,将头上玉环一拔,青鸦鸦一堆好头发泻落肩头。
秦灼见状,便对阿双道:“借你的簪子给她。”
阿双将自己那支银搔头拔下来,正要与她簪戴,朱氏却将她一挣,从秦灼脚边跪倒,两行清泪落下,“我夫我父罪大恶极,我无脸求大君宽恕。大君若想惩处,妾……我愿偿还一二。”
她说着叩了个头,竟动手拉开自己胸前衣带,要将衣衫除下来。
陈子元吓得从一旁跳起来,她那女侍也大哭着叩头,秦灼却冷声道:“我不与夫人计较,夫人倒来害我?”
第30章 二十六新婚
朱氏一愣,脸上挂泪看他。
秦灼冷笑一声:“这个时候,南魏少公夫人从我这个门里哭哭啼啼、衣衫不整地出去,我老婆娶不娶了?到时候魏公以我侮辱少主母为由发兵征讨,我又跟谁说得清楚!三地开战,血流成河,夫人要做祸水,我当不了昏君!”
他面色漠然,扭头对陈子元道:“叫人护送她回去。阿双也去,要当面见着魏少公,说他夫人丢了钗子去江边查找,差点滑进芦花荡。我已睡下,不必来谢。”
秦灼让阿双将食盒交还给她,“我无意羞辱,有冒犯之处,向夫人赔罪。”
阿双再将搔头捧给她,朱氏道了声谢,叫女侍挡着,站起来背身整理衣衫、挽好乌云。阿双又捧铜盆服侍她净面,一切妥当后,她红着眼睛,一福后笑道:“是妾失仪,叫大君为难了。”
秦灼只颔首,“夜深路滑,夫人慢行。”
门已打开,她由女侍搀扶出门,跨出门槛时忽然回首,含泪道:“妾与外子生死与共,亦不敢奢望大君高抬贵手。但不知者无罪。”
她哀求道:“百姓无辜。”
门外夜色寂静,虎贲已受命前来,从阶前立住待她出来。
秦灼终于站起来,笑得有如春风:“我既邀魏公前来,便是想以和为贵,化干戈为玉帛。前尘往事,只要魏公不再以此挑衅,夫人,难道我想一直记着?”
朱氏双目流露华彩,颤声道:“大君所言当真?”
秦灼道:“君无戏言。”
她面含欣喜,将泪拭了,露出一对笑涡,“妾一定好好规劝外子,但望秦魏两地从此和睦。大君如有所需,魏地一定鼎力相助。”
秦灼不再多说什么。待阿双送她出去掩上门,陈子元赞叹一声:“姓朱的杂种竟能撞上这种老婆。”
他大舅子却道:“她是真心服软还是前来试探,且不好说。”
陈子元一想,也是。来赔礼,不送金银,偏送了一匣子明珠来。但秦灼那顶蓝珠冠连他也不过耳闻,只是暗自揣测出个差不多。这小女子如何也是大家出身,如其夫要她舍身试探,估计宁死不从。
她八成是自愿的。
但这话如何也不能对秦灼说。
秦灼道:“我如果恶毒,更不会动她。要脱衣裳,好啊。我就叫虎贲将她赤条条押回去,当面跟她的亲丈夫讲清楚,南魏的小国母红杏出墙还叫人退回来,那是多大的羞辱啊。南魏少公一旦处置她,就是朱云基的儿子处置了朱霆隆的女儿,咱们只需煽风点火,魏地即能不攻自破。”
陈子元身上寒毛倒竖,忽然听秦灼道:“只是我有母亲,也有妹妹。”
他拈着那枚玉鸦静了好一会,又叹了一声:“且我扪心自问,若易地而处……我可以和他共死,却不能做到如此地步,看看现下不就明了了吗?如此女子,堪称女中丈夫。”
秦灼不从这上头纠缠,重新解着喜袍,也言归正传:“你刚刚说,朱霆隆去了西琼那边?”
陈子元点头,“今早往对岸送喜果,去的是个机灵的,觉出那边不对劲。西琼军马皆无镫无辔,段氏兄妹更是连马鞍都没有,却多了几匹有家什的。他报来时,哨子正好也到,说有大批村民装扮的军官东进。我觉得不妙,便藉口有刺客入琼营,直接闯了进去。”
他顿了顿,“那两口子正跟朱霆隆喝茶。”
秦灼拇指一转,虎头扳指卡住纽子,他又慢慢旋过来。
陈子元掌着那只空茶碗,又道:“段映蓝并无什么异样,正将段藏青那只酒盏举给我,说:‘来早不如来巧,南魏政君投诚,也算天下三分。’那盏酒我不敢做主接,只推说箭伤发作。朱霆隆便向我表诚意,说了他大哥计画。”
“朱云基叫他于三里外率兵埋伏,但见烟火,当即进发。他兄弟二人里应外合,灭了咱们两家,立刻西进南下,平分秦、琼。”
秦灼纽子解到胸口,转头看他,“子元,你没发现什么不对?”
“朱云基兄弟阋墙,已到了你死我亡的地步。这种交托生死的事,朱云基再没脑子,就算托,也要托给他亲儿子。为什么他带着独子赴宴,却留下随时反咬的兄弟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