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624)+番外
秦灼似乎有些震动,默然片刻,问:“是有人和你说什么吗?”
“没有。”萧恒说,“都是兄弟,都很热情。”
秦灼扣住他马鞍的手指十条死虫一样滑落下去。但你知道了是不是?你嫌我吗?这话他问不出口。他晓得萧恒知道他从前的事,但不代表萧恒能接受个中细节。他也知道萧恒做卝爱的时候喜欢看着他。他神智但存时撞见过萧恒的眼睛,完全不是沉湎情欲的样子,好痛苦,好冷静。
他是喜欢看自己迎合他的模样,还是审视自己在别人床上是什么样子?
他好怕萧恒在床上问你在贺兰身子底下也这么叫吗。之前那么多人这么问过。但萧恒没有,一次没有。这让秦灼几乎误以为他真的不在乎。
直到贺兰荪到来后他对自己避如猛虎。
夜色深重,夜露侵身。萧恒没有下马,秦灼立在他马前,衣袍被风鼓动,像一个人的颤抖。
好久,秦灼说:“酒吃得不少,回去小心。”
萧恒点点头,说:“你回去吃些蜂蜜水,再吃点热汤,提防胃痛。”
两句不短不长的话后,喝马声响起。萧恒还是习惯用右手抽马鞭。第一鞭软绳一样滞重地响了一下,萧恒就换了左手。第二鞭后才响起白马鸣叫和马蹄达达声。
他的右手。当务之急是他的右手。
秦灼反覆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那颗被萧恒气息冲得躁动的心终于静下去,感觉酒气消散后有些冷。但他还是忍不住站在门前一望再望,望到萧恒消失得像没有来过,才挪动脚步转向屋内的孤枕冷衾中。
第294章 六十 深情
萧恒回院时天已漆黑,院中没有点灯。
夏天刚过,草木枝叶蓊郁,仍生蚊虫,秦灼夜间便烧一点艾草雄黄,虽闭着门,门外仍浮动着淡淡烟熏气。
估计已睡下了。
萧恒没有上阶,从庭间立了会,便要走。一转身,竟见秦灼正在对面廊下,素衣趿屐,立发垂地,看样已经站了好久。
秦灼衣袖被风鼓动,地上那撇淡影子宛如落入池水,粼粼而动。他问:“谈完了?”
“谈完了。”萧恒说,“你怕蚊子,进屋吧。”
秦灼脸孔隐在房梁阴影下,面色冷白,双眼湛湛,像个刚落水的人。他不动,萧恒也不动,片刻后,方见秦灼一低眼,轻声问:“来坐坐?”
萧恒答应一声。
秦灼点了亮,也不招呼他,先往榻边凭几坐了,瞧著有些倦。榻底摆了盆七里香,洁白地团簇错落,香气浓郁,专门供着驱蚊。
秦灼将纱帐边卷了卷,露出手臂,有好几处红肿。
他将鞋一踢,刚要上手,便听萧恒道:“别挠。”
秦灼有点不耐,“我痒。”
萧恒说:“稍等。”
他出了趟门,不久又回来,手里多了只小盒。萧恒从秦灼对面坐下,将他袖口卷起,打开盒给他搽药膏。
他这一段避嫌,走路都躲秦灼,更别说这样肌肤相触。秦灼也反常,平素早受不了这气氛要自己弄,如今却由得他伺候,说:“挺凉。”
萧恒仍低着头,说:“这是治溃烂的药,里头有藿香和薄荷,但到底不好止痒,这两天我给你配一点。”
秦灼没有推拒,只说:“劳烦你。”
萧恒将他两条胳膊转了转,这才抬头问:“还有别处吗?”
“先不讲它。”秦灼瞧他持自己臂膀的双手,“崔清那边如何说?”
萧恒收回手坐正,手肘也撤开案边,“她想联合我一块去打齐军。”
秦灼也坐直身体,眉心褶皱淡淡,一会才问:“你如何答覆?”
“我没答覆她。”萧恒说,“这是大事,回来和你商量。”
秦灼问:“这是崔清自己的意思,还是皇帝的意思?”
“尚未陈奏皇帝。”
秦灼点点头,“越俎代庖。”
他指头撇一点药膏,慢慢搓拈开,“崔清若是以此下套,到时候你大举兴兵,以此伐你更是名正言顺。她若是真心相邀,但这件事还是要皇帝做主,若触怒皇帝,她自身难保,又何以保全你?”
萧恒说:“你不支持。”
秦灼默了一会,道:“但这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时机。你最怕潮柳两州受你带累算作叛逆,一旦接受招安,就没了这个顾虑。更何况咱们在南边蜷缩太久了,这几次朝廷围攻能挺下来,怎么说也有一半的运气。若能扩大地盘,不管东西还是南北,总能成个夹击之势,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束手束脚。”
“再说皇帝视你为眼中钉,横竖都要拔除,只是早晚的事。既如此,不如先借这个便利,存点本钱在手上。”他抬头看萧恒,“你呢?你自己怎么想?”
萧恒想了一会,道:“还没想好。”
这件事风险大,好处也不少,但萧恒向来不是畏缩守成之人。秦灼有些讶然,问:“你不打算受她的招安?”
萧恒看着他,“你怎么办?”
秦灼一愣,灯火轻轻一跳。
一旦接受招安,萧恒就成为朝廷命官,潮州营将彻底纳入正规军编制,不可能再公然支持秦灼回秦正位。秦灼潮州柳州经营数年,最后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秦灼不是没想过这一层,只是还不到点破的时机。但他没想到,竟是萧恒自己说出口。
秦灼不知怎么接,只垂头轻轻拈动手指,那层膏药已经干了,被他碾成一层薄薄碎屑。他过一会,说:“我再想想。”
萧恒说:“我先等她去请旨。旨意到了,再说。”
秦灼点点头,视线搭在萧恒手上,他那只右手。灯火微摇,七里香香气馥郁,捧得人有些陶陶。二人无话之际,秦灼突然问:“想吃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