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646)+番外
“将军有所不知,灵帝朝时,岑老太公就曾谏言复修永安河道,但灵帝正大修宫室,国库有限,不肯答应。后来到了肃帝,家师也曾上谏极陈水利之便,肃帝将此事交给国舅卞秀京去办,卞秀京搜尽油水,兴修河道、整顿漕运一事从此不了了之。百姓数十年苦于闭塞,直至将军入潮,不过两年。”李寒道,“万事开头难,但将军开了这个头。”
萧恒摇头,说:“治标不治本。”
李寒没有反对,思索片刻后道:“种子多,良种少;土地多,良土少;务农多,良农少。”
他沉思半晌,还是不得其法,一抬头,撞见萧恒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那眼中燃烧着两簇黑色火焰,完全因李寒而点亮。
这个少年人,竟将自己治荒难成的窘境一语道破。
萧恒没说话,对他抬了抬粥碗。
李寒也捧碗向他一举,喝粥却像吃了口酒。
碗落下,李寒突然想起另一桩事,“将军远赴西塞,潮州那边如何料理?”
萧恒道:“我有托付。”
“可靠之人?”
李寒虽这样问,却已预料到萧恒要说什么。股肱、腹心,不外如是。
萧恒说:“堪托生死。”
***
萧恒北上那天潮州难得放了个晴,马一出境就阴了天,淅淅沥沥、哗哗啦啦下起了雨。等后半夜滴滴答答收了声,秦灼的房门才从里头打开。
冷风一冲,门扇两条卸掉的手臂般,哐地向两侧一摔。阿双闻声跑过来,见秦灼站在门槛里头,像一动没动。
天上月亮冷冷睨着,怨怪他心口不一、自食其果。月下,他神情冷淡,面色冷白,眼下青了两片,下巴也是,阿双讶异他胡茬生得这样快。他一身皮每个角落都在满不在乎,但凑成一整个人,竟憔悴得不成样子。
阿双嘴唇动了动,便听秦灼说:“我想吃馎饦。”
阿双眼泪掉下来,轻轻答应:“哎。”
庖厨里有点面,还有点臊子,阿双又切了点菌子,匆匆给他做了一碗。秦灼就从屋里等,热食来了不讲话,捋了捋头发埋首就吃。
他比阿双高不少,刚才夜又昏,也就是他低头阿双才看见,秦灼头已经蓬垢了。秦灼一个沦为禁脔都要熏香浴汤的人。
阿双坐在一旁,这才瞧见桌上还冷着一把虎头匕首,想起秦灼曾经的赠剑故事,眼鼻俱是一酸。
萧恒此举,何异于割袍断义?
吃了将近一半,门外脚步声起,陈子元已匆匆赶过来,见秦灼形容也微微一怔,缓声说:“殿下,前头出事了。”
秦灼置若罔闻,将馎饦吃完,一点汤都没剩,这才捡帕子合了合嘴角,俨然又是一副优容得体的样子。他按下帕子,将那把虎头匕首抓在手中,举步跨出门去。
秦灼径直下阶,陈子元忙跟上,听他讲:“说。”
“萧重光临行前把吴月曙那块官印托给了岑知简,意思是要岑知简替他当这个家。谁知道底下不服气他一个哑巴管家,纷纷闹起来了!”
秦灼问:“谁起的头?”
陈子元突然哑巴了。
秦灼步子一顿,定定看他片刻,陡然尖笑一声:“你们都反去吧!”
见他动了真怒,陈子元急忙解释:“我真没掺和,你偏他的心眼都偏到光明神跟前去了我敢触他从霉头吗?是,一开始的确是咱们的人吵吵,但也是心里屈。从前他讲的好,他拿军务你管政务,可现在兵全听他的,政务又交到岑知简手里——你别瞪我,我是你肚里的蛔虫我知道他没有架空你的意思,全虎贲都是你的虫?你肚子就算装得下个孩子也装不下这么多人哪!”
秦灼不耐听他贫,一脚踹过去。陈子元疼地抱腿,心想你真是练出来了踹人还能走这么快脚这么稳,嘶了一声,忙又道:“咱们的人是一心为你不平,潮州营不干了,觉得咱们质疑他萧将军的权威。这不话赶话赶上,你站一站就成,好歹让咱们的人消停了——可别急啊!”
***
营帐前炬火高举,褚玉照带甲立着,姿态倒从容,神情却冰冷,“老程,你也别忙着回护。萧将军到底什么心思,大夥心里门清。他统军权我们殿下管政务,是不是他的金口玉言?现在人一走,叫岑郎一个哑巴主事也要夺我们的权柄,你倒是言说言说,贵将军是个什么心意!”
程忠冷笑一声:“哑巴主事又如何?将军的嘱咐,我们就认!总好过另些人上来,乍一传说出去,咱们潮州是婊子当家!”
褚玉照神色遽变,虎贲众人又如何听得秦灼受辱,提拳要上,突然听人远远道:“哦,我是婊子,你们萧将军是什么,婊子姘上的奸夫吗?”
夜色里秦灼神色冰冷,但怒意明显不是为程忠这一句话。他一上前,虎贲瞬时涨了气焰,不料秦灼掉过头,对褚玉照说:“道歉。”
褚玉照怒道:“殿下!”
秦灼冷冷看他,“不是你起的头?”
褚玉照转首不答。
“鉴明,不是第一次了。我同你讲过,我和萧将军是盟友,他的处置我但凡没发话,就是认同。潮州柳州的政务全交给我,我管得过来?我就算管了,人家心里能记我多少恩情?今日尚且指着脸骂我,焉知来日不是为人做嫁衣?”
他虽骂褚玉照,却显然敲打潮州营。程忠冷笑一声:“秦少公也不必如此夹枪带棒,话既讲到这里,不如统统说开了!弟兄们就是没办法心服你!确实,你当年救济潮州对咱们有恩,但潮州没给你容身、没替你避敌吗?你后来弃城而走,我们将军说你是不得已,我们的确也行事有错,这件事潮州营认!但我们将军如此回护于你,你是怎么对待他的?我们听从将军教训对你毕恭毕敬,而你手底下呢?陈子元褚玉照这两大臂膀素日对我们将军不是横眉就是立目,干的孙子事摆的老子款,咱们为将军忍着,你就真当咱们眼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