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675)+番外
他虽说是喜,但每个字凑出来都像咒人。萧恒笑了一下,不说话。
李寒问:“将军方才说,有罪当罚,将军以为自己该当何罪?”
萧恒道:“败军之将,罪当斩。”
李寒一摊手,“但将军没打算现在赴死。你若一死,潮柳西塞群龙无首,这叫不顾大局。但你若不死,闹出今日这场阵仗,而后学曹阿瞒割发代首,多少有些虚伪。”
梅道然有些头痛,“我说军师,你远道而来,是拉架的还是拱火的?”
李寒道:“先问问将军的意思,自己这个祸首该受什么惩戒?”
萧恒道:“先杖八十。”
梅道然一言不发,盯着萧恒上上下下看一会,喝道:“你还真当自己钢筋铁骨,刚被捅个对穿炸下楼去没俩月,就又这么折腾?”
萧恒道:“那就先杖四十,记下四十。”
李寒倒很铁面无私,“剩下那四十杖,将军打算什么时候补。”
萧恒看向他,“攻克英州之日。”
萧恒素来以守城为重,极少犯人,公然攻打英州,除了要拔除柴有让之外,更是与皇帝叫板。
众人愣然里,萧恒端起酒碗,高声道:“众位,受杖绝非我一时意气之事。英州屡番挑衅,继阿芙蓉流通后又欲毁城夺池,如今无需再忍。皇帝按兵坐视,敌军来犯无有援手,彭苍璧奉旨犒劳,实为杀我以绝后患,如今亦无需再忍!我不只要克英州,我还要克京师!我必须要建一支纪律严明的王师,那我必须认罪受惩!不然我没有脸再叫大夥和我出生入死,没有脸祭拜因为枉死的同袍战士!今日我愿以此四十杖为规矩,明日攻克英州,再以四十杖犒军庆功!”
李寒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萧将军,希望今日这四十杖能叫你记得这句话的份量。”
萧恒倾酒于地,丢掉酒碗,对李寒说:“请军师监刑。”
李寒也不劝阻,答应得非常痛快。
萧恒解去上衣,袒背伏在凳上。
李寒一见他后背便瞳孔一缩,拿眼去瞧梅道然,低声说:“你没跟我说伤成这样啊?”
梅道然骂道:“妈的当晚脉都断了,他就是个作死的东西!”
李寒稳住呼吸,“将军要主动发兵,必须以身作则。今日正是立规矩的时候,将军得一言九鼎,才能有以后的金口玉言。”
他往后退两步,两个执杖人举杖上前。
李寒高声喝道:“一!”
军杖带风挥下。
第317章 八十三 谋英
萧恒答应秦灼回来用午饭,的确没有食言。
院中一地落梅如残雪,萧恒似乎有些脚滑,上台阶时一个踉跄险些栽倒。梅道然紧跟在后,手还没伸过去,萧恒已推开房门。
桌上已置樽俎,有南方蒸点,也有北方面饼。秦灼没先用饭,正倚在窗下瞧书信,日光入内,将他侧影抹得淡淡。
响动传来时秦灼抬头,有点纳罕,萧恒很少发出脚步声。下一刻便变了神色,屐都来不及趿好便匆匆迎上去,摸了摸萧恒的脸,只觉一手冷汗。
他冲梅道然急声道:“出去一个上午,人怎么成了这样?”
等萧恒被扶去榻上去衣趴下,梅道然已将今日情形将了七七八八。秦灼看了眼萧恒,对梅道然道:“多谢师兄送他回来,我就不留饭了。”
梅道然也不掺和他俩家务事,全当看不见萧恒眼光,打个哈哈出了门。
秦灼坐在榻边不讲话,就要起身。萧恒要握他的手,到底只敢握了袍袖。秦灼淡淡瞧他一眼,将他的手拂开,自己开箱抱了药匣,找出疮药给他敷伤。
他下手不轻,甚至着意加了力,萧恒知他恼,也不敢多说。待秦灼收拾毕,萧恒伏在软枕上抬头,轻声说:“这回我有数,复生蛊尚在体内,我体质又不同常人。四十杖,也就半个月。”
“半个月。”秦灼冷笑一声,“你叫刀捅了个对穿又炸断了肋骨,复生蛊叫你半个月能下地已经是顶天!你他妈床上横我没说你,你倒好,自己要找不痛快!”
体内还有压制观音手的另一种蛊毒,连命都能续,遑论区区四十杖。
萧恒垂眼没答话。
秦灼将给他擦伤的帕子绞了,啪地甩在一旁铜盆里,足像给人一巴掌。水花溅落,他眼中冷光未灭,声音却有所缓和:“这半个月里若朝廷发难、英州攻打,你待如何?”
萧恒道:“我叫来了李渡白。”
秦灼看他一会,笑道:“我是不是还得夸奖你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萧恒不讲话,枕面被握出几条皱纹。
“你挺能折腾。”秦灼挽袖从盆里洗手,盆中水已被染成淡淡血红。他不咸不淡道:“咱俩分吧。”
萧恒如遭雷击,撑身哑声叫:“少卿。”
秦灼取手巾慢慢将手擦干,说:“我要找的是老婆,可不是赶着做鳏夫。萧将军,你中道崩殂没办法,战死沙场也无所谓,但你要自己作死——对不住,我还没活够,不想这么早给人戴孝哭坟。”
见萧恒说不出话,秦灼呵地一笑:“萧重光,我太知道你了。一边觉得自己不配活着,一边知道自己又不能死。所以你不能以死谢罪,但你非要作死呀。把自己打个半死不活想心里舒坦些,但要史书写你,就跟刘玄德摔阿斗没什么分别。惺惺作态呗,装模作样呗,对吧。”
萧恒闷声道:“是。”
秦灼倏然翻脸,掉首骂道:“是什么!这些人捞你救你费了多大精力,你寻死觅活对得起谁?这四十杖是能把那些兄弟打回来还是把柴有让打下去,除了亲者痛仇者快还有什么效用?我问你,是那些枉死的将士怪过你,还是他们的遗属怪过你?你自己矫情什么劲?你把自己打死又对得起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