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682)+番外
声音响起时,台上萧恒眼睫颤动一下。紧接着,吕志鸿勉强爬起,抄起丢在一旁的腰刀大喝一声冲银环劈来。银环眼中青光闪烁,她如蛇袭雀般冲那刀锋弹袭而去,同时手掌化拳打向吕志鸿左胸——
砰地一声。
扎实沉重的撞击声。
她的拳头撞在一个掌心。
萧恒已经跃到台下,将吕志鸿推到身后拦下这一拳。
萧恒道:“这是军队,不是屠宰场。”
银环道:“是他找死。”
“客随主便。你要按我的规矩。”萧恒警告,“如果你想合作的话。”
银环看着他的脸,似乎在他脸上查找和自己相似的阴翳痕迹。看了一会她笑起来,“我说过了,六郎,我看你的面子。”
萧恒松开她的拳头,转身扶起吕志鸿,问:“能自己站住吗?”
吕志鸿咬紧牙关,头上冷汗涔涔,硬撑着点头。
萧恒颔首,举起银环手臂,道:“第一回合,银环胜。诸位但有异议,尽管再战。”
他眼睛刮过骤然阒寂的校场,“——如果没有,那就上前来,迎接我们的姐妹弟兄!”
第一个上前的是梅道然。于情于理都是他。
梅道然把萧恒挡在身后,这是个戒备的姿势。他带着笑问:“怎么称呼?”
银环也笑着,鲜红嘴唇贴到他耳边,吐信般说:“六号。”
她面颊闪烁的近乎死人的青色冷光映到梅道然脸上。梅道然瞥萧恒一眼,哈哈笑起来,大声道:“哦,银环姑娘,久仰久仰。”
这支“反戈”队伍姿态高调地入驻潮州城。很多人发现,他们像配合作战的一套兵器,虽无战友感情,但彼此的熟悉比手足还深。同时,向来纪律严明的萧恒对他们展现了异常的包容。
青泥不比常人,本事超凡,个性古怪,寻常士兵在他们眼中不过待宰牲畜。但凡摩擦,很可能引起内斗乃至血屠。为此,萧恒特许他们另起炉竈,而这次比试正是防止潮州营不平,让他们明白分营的必要性。
虽如此,对这群古怪可怕如同野兽的队伍,潮州营依旧心存排斥。青泥们或许乐得清静,但肯定不会乐于接受恶意。一个接一个事件连接,形成一条足以影响局势的环扣锁链。
连锁的顶端出现在挑战结束之夜。
吕志鸿心气消沉,醉后再次挑衅银环,被银环折断手腕。萧恒亲自探视,并加以申斥,记二十杖,伤愈后领罚。
五日后,吕志鸿勉强恢复活动。银环茶碗里出现黄石草。
这是一种潮柳地带常见的药物,常用来作麻药之用,据说过量服用能够软化筋骨,使武人成为废人。
但这件事,却没有闹到萧恒面前。
名唤鹤红的青泥四号坐在她身侧,听到她把茶水往地上一泼。水珠溅地噼啪作响时,她脸上露出一抹毒药似的微笑。然后她会走窗户出门,蛇一样盘踞在一棵大树上,再蛇一样做出自己的致命一击——
鹤红想着,听见窗户轻轻一响,像被风撞开的声音。
鹤红没有抬头,继续打磨手中一枚铁鈎。他想潮州的这群犬彘是该吃些教训。青泥不在乎是否被尊重,但他们绝不容许一群蠢货成为自己的拦路石。后来,他有一瞬间讶异吕志鸿居然在第二天太阳升起时依旧存活,紧接着他明白,银环在杀人途中,遇到了更有趣的猎物或玩具。
***
月下,泥土湿润,闪烁如同湖沼银光。
岑知简抱几卷医书路过,听到树梢响起几声清脆鸟鸣,仔细再听,居然很像女人笑声。
他转身离开,但奇怪的是,他走到哪里这只鸟跟到哪里。他能听到树间生灵飞动的声音。
岑知简要往廊下走时,一道黑影从树上跃下,银辉勾勒出她女人身形的同时也勾勒出她的手臂肌肉线条。她那只纤长粗糙的手一只蛇头般蹿向岑知简脸侧。
在她即将触碰到岑知简时,岑知简被人向后一撞一拉。梅道然已经挡到他身前,听口气依旧带笑:“半夜跟人,不好吧。”
女人笑道:“的确。可我只跟了一程,有人可是跟了一路呢。”
岑知简手腕骤然有些发痛,梅道然握得他用力了。他听到梅道然声音冷下来:“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女人说,“就是好奇,想见识见识,叫多方争来抢去的这位小岑郎是个什么宝贝。”
岑知简拨开梅道然,对她道:“我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梅道然心中一紧。
银环未必不是另一个卓凤雄。她赶到潮州,而种了观音手依旧活过大限的岑知简也在潮州,她未必不会从他身上打解药的主意。
岑知简嗓子还没有完全恢复,连生气都是沙哑而柔和。女人目中一亮,似乎很惊喜,“哟,不是哑巴了吗?能说话了?”
她一只手探向岑知简喉部,上下仔细摸了摸,“他给你养的?”
岑知简不语。
“他养得不错。”银环贴到岑知简耳侧,凉丝丝说,“可你怎么知道,我到底要什么?”
她脸靠在岑知简脸边,突然眉心一动,脖子一拧贴向岑知简嘴唇,动物似的嗅了嗅。接着她大笑起来:“好一个雅正端方的君子,好一个白云似的人物!”
银环目光滑过梅道然冰冷的眼睛,抬身立回原处,拊掌笑道:“没想到咱们这滩烂泥沟里净出情种。你们真好,太好了。”
银环毫无动静地游走了,只在湿润的土地上留下一串如同蛇身曳过的曲痕。
“青泥中人没有不疯的,不用管她。”梅道然说,“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