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704)+番外
孩子们尖叫大哭起来,男男女女们大叫:“英州来了,英州军来了!”
人群瞬间躁动起来,潮州营的留守部队像一枚烟花一样哗然四散,冲到当前,将百姓护在身后。
占据吕纫蕙得以鸟瞰全局。他看到无数异于潮州军队的兵甲从洞开的城门冲入,如同饿狼围猎,从四面八方包围了整座潮州城。受惊的人群宛如豺狼齿下的兔子,哭天抢地毫无还手之力。吕纫蕙顾不得岑知简说他是真是假是健全是残缺,当即按住他冲城下大声喊道:“萧恒已死,但奉建安侯殿下为主,我等当倾力解救潮州!”
最后一个字音冲出喉咙时,吕纫蕙突然感到一阵如同飓风的力量直冲面门。变故突生,身后影子迅速提住他后领将他扯到一旁。吕纫蕙摔倒在地时,听到木头断裂的喀嚓声响。他回头,见那顶明黄华盖一场烟梦般当空坠落,在灰色雨幕中如同漶然。
木杆的断体下,钉着一支巍巍颤动的羽箭。
这样强的弓力和准度。
一个可怕的揣想从脑海滑过时,城下已经响起一声大喝:“谁说萧恒已死!”
众人纷纷回头,这一刻天地彷佛按下静止。
鞺鞳而来的大军之前,两人两马并列当先。红衣人放下大弓,冲刷他脸颊的雨水也冲刷他指间的虎头。他身边一匹白马,肌肉健美,目光如电。白马背上,是头颅好好长在脖子上的、毫发无损的萧恒。
人群爆发出欢呼声的同时也爆发出痛哭声,萧恒喝道:“程忠吕志鸿,各率千人护送百姓撤离!”
他一露面,条条黑影像秃鹫也像疾电般蹿下城墙。吕纫蕙将岑知简护在臂弯,冲负责护卫的影子叫道:“保护殿下万全!”
岑知简剧烈挣动,喊道:“放开我,我不是建安,你叫他们放开我!”
吕纫蕙充耳不闻,继续发号施令,“立即取重光人头,推奉殿下登位!官印!”
官印被陈子元搁在台上,影子冲身去抢之时,静止多时的陈子元突然松开宝刀,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和不可思议的技法,割破了对方的喉咙。
影子在被割喉的力度里瞭然了对方的身份,但他已经无力阻止。大雨里响起一阵如同骨节错位的轻响,旋即被尸身倒地的声音掩盖掉。尸体溅起的血花渐渐凋零后,一潭血水里,倒映出陈子元的身形面孔——一个女人的身形,一张银环的面孔。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弹指之间。
岑渊当即要跑,被银环揪住后心,十分利落地扭断脖颈。
一支影子队伍挡在吕纫蕙面前,一支冲向岑知简。这个雨天和那个雨夜隐隐重合,卓凤雄狞笑的脸越逼越近。岑知简嘶声大叫:“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吕纫蕙喝道:“殿下!你听话!”
“我是岑知简!”岑知简爆发出一声大吼,他失声痛哭起来,“我是……你们都不要的……岑知简……”
面前影子漆黑的毛茸茸的大手——卓凤雄的手抓向他衣襟时,岑知简大叫一声,向后一倒,从垛口跳下城墙。
这一刻他的耳朵像颠簸铜豌豆的簸箕,任无数雨声砸落爆响。极速坠落时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黄昏,无数飞鸟冲入窗中的风像他冲向城下的风。那五彩绚丽的羽翅振飞的晚风后,露出一个人的脸,和他唇边音调诡谲的笛声。后来他才知道这笛声本是行凶的罪恶,而不是为了取悦他,创造这样幻梦般的美景。
美景总是幻梦。
这一刻,这一生。
……
突然,岑知简感觉腰间一痛,像有什么东西在腰间垫了一下,又被一道绳索从中间扯成两半。接着他听到刀尖滑刻城墙响起的火花四溅之声。
岑知简睁开眼,见一只阻挡他下坠的盾牌骨碌碌坠到城下,从天而降一条锁链牢牢抓在自己腰上。
梅道然不知怎么跃到城墙半腰,用玉龙刀钉着城墙挽紧链子抓住他。
岑知简听到他哨了一声,一匹青马冲破大雨和混战人群,将他接在马背上。
岑知简想叫他,但感觉有爆裂的痛感从喉间炸开,似乎是血流的细小液体倒灌下去。他没有想像中那么痛苦,只是可惜。
可惜梅道然费尽周章、坏了鼻子才治好的嗓子,就这么轻易废掉了。
梅道然将他抱在怀中,似乎说了什么。雨声厮杀声各种嘈杂声里,他努力分辨梅道然的声音,发现梅道然只说了两个字:“我要。”
他们不要的岑知简,我要。
***
所谓压境的英州军队实系潮州营改装,早已将华州折冲府兵围入瓮中。影子的确棘手,此时“反戈”队伍就派上了用场。百姓们由军队护送回家,在家人拥抱中汲取力量。翌日雨过天晴,阳光射入窗中时,锣鸣把卫兵呼告声送入家家户户:“岑氏已收押,萧将军得胜!”
众人喜出望外,纷纷走出家门,在金光普照的青石街道上找到萧恒的身影。萧恒没有骑马,脚步坚实地走在路上,甲胄上的未干血光映在脸上,像一张白面具上涂抹的红色油彩。他站在阳光下,似乎还是一尊完美无瑕的英雄形象。
人们冲上前去,却在他身边几步开完纷纷停住。萧恒懂得他们的迟疑,所以他安静地等候质疑。
好久,一个孩子走上前,拉住他的一片盔甲,仰头脆生生张口:“将军,他们造谣是不是?他们说你是饿死我们的坏人。”
萧恒蹲下身,摸摸他的脑袋,由他母亲将他抱走。接着,他就着这个姿势双膝落地,说: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