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763)+番外
萧恒或许在试新的药蛊,但岑知简来了,也就没这个必要。
梅道然扬声叫道:“将军,岑郎来了。”
帐中无人应声。
梅道然皱眉,靠近几步沉息细听,突然脸色一变,快步冲进帐内。
岑知简亦紧随其后,一入帐,就被各种药蛊的味道冲得脑门一酸。他一顿步,梅道然已经冲到地上把萧恒扶起来。
他怀里,萧恒双目紧闭,眼下发青,唇心一点乌紫。
这不是瘴毒致病的反应。
岑知简心中一紧,抬手翻他的眼皮。
萧恒眼仁变作青黑,瞳孔鲜红如血。
他被长生遏制的观音手……复发了。
第354章 一二〇 人间
日落之时,萧恒开始抽搐,体温也降至新低。一剂汤药下去,没有半分好转,岑知简不得不给他刺脉放血。
梅道然松开萧恒袖口,露出右腕,岑知简金针下刺,正刺在他挑断手筋的伤疤上。萧恒的皮肤毫无弹性,岑知简只觉在刺一块死去的肉。
他拈针拔出。
血流出来。
并不是杀人时瀑布式的喷溅,甚至不是受伤时河水式的流淌。萧恒灰白的右腕低垂,那根血在他掌下变成一根紧绷的线。红线。红线直直垂入泥土。线的另一头通过大地系在另一个空间,萧恒的命似乎也捏在那人手中。
他没有解观音手的秘密只有岑知简知道,梅道然虽惊于他的毒发反应,到底没往那方面想。岑知简看过案上用尽的瓶罐,心中明了:
萧恒十日不休的药蛊试验,在他体内与观音手发生反应,使得观音手突破长生牵制,再次毒发。
碎裂之声炸响,岑知简急忙回头。
萧恒撞翻药碗,浑身剧烈颤抖,梅道然控住他的身体却不敢用力,急声叫道:“你写个方子,不管他妈的雪莲红花海马蜈蚣我都能找来!”
岑知简看他一眼,那一眼告诉他:没用。
梅道然一动不动盯着他。眼神说,我不管。
岑知简只是默然。
梅道然拿过另一只药碗,面无表情地掐住萧恒两腮,把碗沿插在他嘴唇间,动作极其强硬。药汁沿萧恒下巴滚落,没有一滴灌进他喉咙。
梅道然乍地将碗一摔,喝道:“萧恒,萧重光!我叫你他妈的作死!你他妈这想撒手了,你撒手还叫老子给你撑这个烂摊子!你不是想救这些人吗?你不是想废皇帝吗!你他妈给我撑口气睁开眼,睁开眼继续干你剩下的这些事!除了你谁有心有力撑这么大的家业!你想想潮州营的兄弟,想想西塞带回来的九千口棺材!你说你不能再搞第二回了,就他妈要我拉你的棺材回去吗!”
怀中,萧恒不发一声。
梅道然瞪视他片刻,突然面对面紧紧搂住他,脸抵在他肩上,后背颤动许久,叫道:“你救救他,我求你了……他有个万一,我怎么跟他家里的……怎么跟曹青檀交待啊!”
岑知简揭开一个蛊盅,里面一条干瘪青虫。他突然想到什么,扭头,不知是在看萧恒还是梅道然,冲那个方向注视了很久。
岑知简走过去,拍了拍梅道然肩膀。
梅道然抬头看他。
他冷静地打了个手势:有个法子。
想了想,又补充:一个时辰醒不过来,回天乏术。
梅道然看着他向下一折的手掌,点点头。
***
直到夜色覆盖,岑知简才走出帐子。林薮间弥漫一种淡蓝色的雾气,浸得他脸色苍白。
梅道然一直蹲在帐外,听见打帐声一个翻身,急声问:“醒了吗?”
岑知简摇头。
梅道然颔首,重新蹲在帐门口等,倒很平静,只是影子叫月亮燎着,丝丝生烟般,总感觉有些毛躁。
过了半个时辰,帐中依然毫无声息。梅道然忍不住回头瞧,又转回来,头低不了一会,再往回看。
岑知简掐着时辰,也眉头紧锁,深吸口气转身进帐,将那套金针找出来。
他没有打手势,飞快瞧了瞧榻边,示意梅道然坐在身后将萧恒扶住,自己取针,先拾起萧恒手腕刺他的内关xue。
萧恒衣袖捋起时,梅道然发现他臂上新开了个不浅的血口。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大量出血。
这是岑知简的法子吗?
他神思飘忽之时,岑知简抬腕拔针,萧恒却一动不动。
岑知简面色更加凝重几分,在拈针刺他后溪xue,但那只冰冷手掌只低垂着,手指没有一丝挪动。
刻香越烧越短。
时间越来越紧。
针尖离开三阴交时,萧恒仍毫无动静。梅道然脑中啪地一响,一个声音在耳边大喊:完了,完了。
萧恒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这么多次死里逃生,竟叫这片松树林子做了葬身之地。好好一个将军,居然没有战死,叫自己活活作死了。遏制瘴毒的药蛊叫他捣鼓出来又怎么样,松山百姓三军将士感恩戴德又怎么样,说不定皇帝还会掉几滴眼泪,叫朝野文人撰几篇半真不假的悼文。可都他妈有什么用?生前受苦,死后哀荣。疼的只有他们这几口人。
一片混沌里,帐外突然有人高声报道:“梅统领,南秦百里加急送来的家信!”
岑知简一看梅道然,梅道然已脱口叫道:“进来!”
传令兵脸戴面巾入帐,先叫萧恒形容骇了一跳。这一段时日一直是梅道然假扮萧恒,怎知一夕之间,镇西将军竟形如槁木,眼看着要撒手人寰了。
他结结巴巴道:“统领,将军这……”
梅道然打断:“退到帐门口,拆信。”
传令兵犹疑,“这是将军的家信……”